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了,不要回头。
每当想起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时,心里总会有一张大网罩住我,即使到处是洞,却也令我感到窒息。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是怎么也不会懂得的,就像今天的你告诉邻家的小弟弟要每天背几个单词这样到高考的时候才会轻松应付的话一样,你看到的永远是一张充满不相信的脸,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固执己见,却也无怨无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选择也就意味着放弃,然而坚持自己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得却永远没有人可以解释透彻,但有些东西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的变得失去了原来的意义。
才懂得,人是会一瞬间长大的。就像《幻城》里的冰族一样,即使在129岁的最后一晚也仍然是小孩子的模样,但却能在第二天早上出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是你,却也不是。我们又何尝不是呢,即使年龄早已到了弱冠之际,却也不一定明辨是非,不一定觉到自己的价值,却在有些时刻,有些事情过后,一瞬间觉得我长大了。是这种感觉,是可以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人总要经历大浪淘沙,经历刻骨铭心的人生,经历大起大落的浮沉后才会成长。
我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是因为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放肆的几年,却也是最难忘怀的。相信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刻骨铭心的青春年少。它们或浓烈放肆的让人目不能视,或平静安逸的使人昏昏欲睡。我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算是什么样子的,但我却能感受到那份青春的印记仍在我内心深处有力的跳动着。
我的记忆里总会出现这样的画面:铅灰色的云幕下,空旷的草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三个少年。他们的衣襟是那么的洁白,他们的面容是那么的无邪。他们的肩膀一直紧紧的靠在一起,他们一起跑着、闹着、一起大声对着天空叫嚣着,他们对着主任办公室的大门用力踹去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肆无忌惮地相互调侃,之后笑的前仰后合……这一幕幕场景像是冬天里凛冽的寒风一样割扯着我的内心,当初的他们在哪里呢?奔赴前程的脚步又是否像当初约定好的一样坚定呢?
我只是感到迷茫,我只是感到孤独,只是因为,他们—泽墨,子豪,还有我。已经五年没有再见过了。
1.
五年,真的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五年可以让我从那个嚣张放肆的小子成长为安静内敛的人,五年可以让我曾经以为会厮守终生的她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再次出现时却带来一张婚宴的喜帖。五年可以让我们曾经坚不可摧的梦想变得岌岌可危,变得越来越透明,五年甚至可以让曾经一起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的兄弟离散到这尘世的各个角落。
五年了。
还记得当初我们各自站在学校的大门前,彼此逞强着,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开口,最后还是我开了口。我知道以泽墨细腻的内心是绝不会引发悲伤的。我也知道子豪那死倔的劲儿打死也不会第一个说出这些话的,所以,还是我来吧。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别忘了自己的梦想。”我只好极力用最平静的口吻去诉说这一切,“别忘了联系,别忘了兄弟。”我颤抖着,我知道你们也知道,这一次的分别就会再难相见了,泽墨明天就会飞往墨尔本,从此开始他的美术生涯,子豪也被父亲强押着离开这座城市,去北方的寒风里拼搏。或许一切看起来都是最好的归宿吧。
这个世界上我一直相信友情不会像爱情一样,说死便死了。
“喂,”我实在无法再继续说出那句都走吧。
“最后给哥们留个念想儿吧。”
子豪看看我,看看泽墨,双眼早已红得像极了红日。
“亚非,泽墨。”子豪拍拍我俩的肩膀,“去帮我买最后一包烟吧,以后就戒了,也没什么时间抽到你们买的烟了。”
泽墨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可我却从一开始就知道子豪是怎么想的,就像子豪和泽墨也如此了解我一样。
回过头看了最后一眼子豪,果然听到他掺杂着泪水的大喊:“兄弟!我走了,绝对不会忘了你俩的!”
然后,头也不回,逃跑一样的消失了。
我看向泽墨,却撞见他的泪光。
“亚非,认识你们两个,我真的真的特别高兴。”
于是,记忆便被泪水渲染成一大片一大片的段落,只剩下他们的声音经久不绝。
鸽子齐刷刷的飞过屋檐,遮天蔽日的像是放肆的病毒在蔓延。
五年前,我们坚固的“铁三角”便这样离散在了七月这个炎热未退却感到清冷的日子里,我用夸张的笑声来掩饰内心的失落,径直的奔向以往总在一起厮混的球场,呆呆地坐了好久好久……
泽墨是三天后的凌晨给我发来消息的。“走了,勿念。”
我便再也抑制不住心里憋了好久的那股悲伤,它们像是决堤的洪灾一样一下子就把我击垮了,我知道我们每一个人的梦想和坚持都不是说说而已。
我们的固执,我们的倔强。从来都是像利刃一般势不可挡,那些嘲笑过,轻视过我们梦想的人也终会被我们狠狠打败。
2.
泽墨是个内敛的人,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大概也不过如此吧。我与泽墨的渊源追溯起来大抵也有十八年了。除了刚出生时互不认识外,我们从小一直玩到大,直到后来,遇到了子豪,这个刚强猛烈的少年。我们便一头扎进了铁三角的岁月里。
子豪刚一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便毫不客气的以老大自居,当然,以我骨子里的傲劲自然是谁也不服,冲上去便是两拳,还得意的扬了扬拳头说铁哥们都是要互相打出来的。
我知道子豪的眼里也一直闪烁着友情,要不然这个比我高上半头,壮上一圈的半大少年也不会静静的站在我的旁边了。
于是,日子便不顾一起的向前翻滚着。我,泽墨,子豪三个人每日每夜的在一起,挥霍着我们手中唯一过剩的青春。我们在初中一路嚣张的冲进高中的生活,我们的友谊也愈发的坚固,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一般,有个相互的信心便像指数爆炸一样一个劲儿的向上窜,仿佛没有一点环境阻力,完全就是J型增长。
记忆一点点褪去,自始至终都有那些日子陪伴着我。
换做以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被校长请到办公室,我更不会想到我竟然可以当着那个一向古板的校长的面嚣张地反抗,“老子自己做事自己当,别他妈乱怀疑别人。”然后摔门而出,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主任,校长,还有……泽墨。
我本以为我这次一定死定了,谁能容忍这样的事呢,但也值了。至少自己以后不会后悔。意外的是,我却仍然留在了这个校园。留在了我的青春里。
在知道没事了的那天,子豪和泽墨一起大声笑着,说我的运气太好了,这样的都没事。我也和他们一起开怀的笑着。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是泽墨求他爸保下了我,我也才知道,泽墨出生在一个十分有钱的家庭,却一直与家里不和。而那次,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求他爸爸,第一次低头。那次是他为我第一次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我是为了泽墨才去跟那些人打架的。
这一切我想泽墨其实并不知道,或许他知道。不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几个家伙竟然在泽墨很认真的为了自住招生准备作画的时候跳出来毁了他的画。在泽墨一直为自己的目标而努力的时候冲过来嘲笑他的梦想和坚持。
我从未见过泽墨这样的伤心,一整天都没有说一个字,没有画一张画,一向温和的泽墨当然没有与他们争吵。只是默默的收起画板回到了教室。当我好不容易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不可置否的怒了。我也从未这样愤怒过,仿佛被欺负的不是泽墨,而是我,还有我的梦想。
于是我一个人把那几个人都叫了出来。年少轻狂的事情谁又没做过呢?
只是意外的是,子豪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看了我一样,我便明白了他所有的意思。
战吧,为了我们的梦想,为了我们的坚持,为了我们的兄弟。
即使再幼稚又何妨。多年以后,谁又能还保留年少时的那腔热血呢?
最后的结果是我和子豪两个人把他们痛揍了一顿,或许这多要归功于子豪那健壮的身体,不过总归我们是胜利了,就在我们躺在地上大笑的时候,校导主任却刚好向这里走来,于是我和子豪分路逃跑。
结果,幸运的是,他只追了我这一边。
……
这一切都还仿佛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历久弥新。
我只记得高考前夕我们一起畅快的笑,笑到最后满眼泪水。谁也不曾想,终有一天,我们会分别的这样的彻底,仅仅依靠回忆来勾勒全部的音容笑貌。
我想我们都曾感到过迷茫,只是因为过去太美好,将来太飘渺,现实却马乱兵荒。
我们曾一起举杯,一起嚷着我们的梦想,我们的追求,却不知梦想究竟有多重,追求有多远。
我们曾一起逃课,一起躲在空旷的小广场上,我认真的写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句子,对他们说以后一定要有一本我自己的书。子豪静静的哼着《灌篮高手》的主题曲,看着远方。而泽墨则安静的画着他心中的那片天地,有子豪,有泽墨,还有我。
3.
我们都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如此浓厚的一笔,以致于它的印记在这些年里隐隐作痛,却愈发的深刻。
在分别后的日子里,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了泽墨可以去欺负,也再没有了子豪来欺负我。我不敢相信友谊说死它便死了,我也不愿相信五年来我与子豪,泽墨从未有过联系。
每一个人都变得陌生,每一个人都变得孤独,孑然一身地向着年少的理想孤独前往。
曾经有过很多人认真的告诉我,高中的岁月时最无法磨灭的,却也是最痛心的,珍惜身边的兄弟,用力的珍惜身边的友情和爱情。只是因为他们都会在岁月里默默走远,无论自己多么努力拉扯,也免不了独身一人上路的结果,就像现在的我告诉别人一样,却注定没有人相信。
注定要分离,却仍然义无反顾。
后来,我得知在某个画展上有几幅新作展出,其中的新秀画家叫李泽墨。泽墨,泽墨。我放下手边的所有事情,赶到那个画展,然后我边看到了,那几幅挂在众多名作中的新作,虽显稚嫩却画风犀利。我一遍一遍地呢喃着“泽墨…泽墨”对着那几幅泽墨的画,我的双眼再次模糊了,泪水一圈一圈的在眼眶里打转,直到大滴的落下。
那幅画上,画着三个紧紧靠在一起的肩膀,我甚至可以认得出,左边的是泽墨,中间是我,右边厚实的是子豪。画的上方时一片阴霾,前方却一片光芒。三个少年,三条路……不知何时再见。
画名:孑然 李泽墨题。
我用尽所有办法把那几幅画买了回来,挂在我的书桌前,让我以为泽墨回来了一般。
我知道,泽墨离他的梦想更近了,我不知道哪个瘦弱的肩膀承担了多少别人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中,但我却知道那个终点始终在前面闪闪发光。
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决定一定要去寻子豪和泽墨。
然而上天却与我开了如此之大的一个玩笑。
我听到了五年来子豪唯一的一次消息。这个倔强的少年,这个死不认输的男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眼前了,再也无法和我勾肩搭背的在月光下走来走去了,再也不能默默的陪在我和泽墨的左右了……我只是从家里人的口中听到断断续续的三两句话:“程家的的那个孩子,就是从小跟亚非特好的那个……好像出事了。”我像疯了一样向所有人问子豪的消息,程子豪,程子豪,我始终不能让自己相信,这个陪在我人生中最辉煌岁月的少年,这个与我始终并肩的兄弟就这样不在了。直到三天后,消息确实,报纸上写着:“北京三日暴雨,一青年为救幼女不幸遇难……”再有什么我也记不住了,我只记得,第一行写着,他叫,程子豪!
我甚至哭不出声音来,所有的记忆,友情,想念想久困的野兽一样撞击着我的胸口,我只能呜咽着,无力地捶打着脚下的土地,子豪…真的不在了,甚至,我都没能肩带他的最后一面。程子豪,就这样永远的只活在了我的记忆中。
4.
我恨自己的固执,我恨自己的虚假,我恨,为何五年来不做一点努力来使我们不渐行渐远呢?
我知道我们都有梦想,可是这难道就成了最完美的借口吗?难道一定要我们在人生中孤军奋战么?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个残忍的敌人—漫长时光。
我五年来第一次给泽墨打去电话,电话是我几经波折从一个泽墨的远方亲戚处要来的。
“子豪……不在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泽墨,第一句便这样残忍。
接着便是一段长久的静默,我一直站的笔直,静静的等着泽墨。
直到呜咽的声音变成放声大哭,直到再也停不下来。
我们都哭了,抑制不住的泪水拼了命的往下掉,好像要冲刷干净这几年的时光一般。
“亚非,这几年…你…你还好么?”泽墨只一句便知道是我,然而我却只能带给他这个残酷的消息,“子豪……真的?……”
“嗯。”……于是我们又停不下来了,仿佛那块血肉被生生撕下一般。
直到没有了声音。通话的最后泽墨和我都不忍结束,泽墨说他三天后便飞回来,第一时间想见我。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那段岁月,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我们。
挂断了电话,我不知该以怎样样子去迎接我记忆中最美好的面孔。只因这些年,我已经变得连我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便突然这样心酸起来,程子豪,李泽墨……他们的身影与面容在眼前愈发的清彻透明起来。
我默默的在心里写下:惟愿无事常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