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溪,位于江苏昆山西南。
史载,南京建都临安时,宋孝宗赵昚宠妃因喜爱锦溪山水,不忍离开,后病殁水葬于此——故名陈妃水冢。
绍熙五年 (1194年),三月。
莲池禅院,龙柏树下。站着一身素衣,雪鬓霜鬟的老者和一只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孩童。
“皇太爷爷,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在院子里一直盯着湖中央的独圩墩看呀?”孩童好奇的回头看着老者。
老者两眼深情地看着湖中央的墓冢:“那里,住着皇太爷爷这一生的挚爱。你该唤她陈皇太妃。”
“挚爱?什么是挚爱?”
“那是刻骨铭心的喜欢……”
孩童用迷惑的眼神看着老者,伸手将手里的糖葫芦举到老者跟前:“喜欢?就像愿儿喜欢糖葫芦一样的喜欢么?”
老者低头看了看孩童,眼里柔情地点点头:“是,喜欢。很喜欢。”
老者牵起孩童的手往寺院禅房走去,
“风雨易渡情易留,却难深情到白头……”
绍熙五年,六月下旬。
宋孝宗赵昚,崩逝。享年六十八。
绍兴元年(1131年)南方小年夜,秀州县县丞官邸。
满园的粉梅开满枝头,一阵阵幽香随处可闻。一名约四五岁的小女娃站在一株梅树下,手里拿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歪着脑袋双眸盯着离自己高好多树枝瞅。
“你在看什么?”一声奶声奶气的男娃声从女娃身后响起。
一阵寒风徐徐袭来,天空稀稀落落飘起了雪花。梅树下的小女娃闻声好奇的转过身,看着站在走廊下的人,是一名长的很精致的小男娃,白净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小女娃。小女娃甜甜一笑伸出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指着树上的梅花:“花花好漂亮,还香香的。”
小男娃看了看小女娃,又看了看梅树,慢慢走到小女娃身边:“这是梅花,粉梅。”
“永儿,舞儿。快进屋来,外面多冷啊。”厢房外的走廊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打断了俩个娃娃的交谈。
“娘。”小男娃拉着小女娃的小手对着女子跑去。
来人是小男娃的母亲——张氏,秀州县县丞的夫人。
“永儿啊,这是你陈伯伯的女儿。”张氏微笑着摸了摸小女娃的脸蛋:“舞儿是越来越漂亮了呢。”
“娘,这个小妹妹真好看,永儿好喜欢她。”小男娃微笑的拉着小女娃的小手。
小女娃也甜甜的笑着:“张姨,舞儿也喜欢漂亮的小哥哥。”
“好好。”张氏看着这一对娃娃是越看越欢喜。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这般开心。”陈夫人久久不见县丞夫人回来,便从东厢房里出来时远远便听见自家闺女说喜欢漂亮的小哥哥。
“你来的正好呢,我家永儿说喜欢舞儿。可巧了舞儿也喜欢永儿,我想着我们这是做亲家有望呢。”张氏将小女娃抱在怀里亲了亲她那肉嘟嘟的小脸蛋。
“是么?舞儿这么喜欢永儿哥哥啊?那可要乖乖吃饭快快长大才行哦。”陈夫人笑着看了看自家闺女。
“那不吃饭漂亮哥哥就会不喜欢我了么?”小女娃嘟喃着嘴恹恹地。
“当然不会了,我会一直喜欢你。喏,这个给你。”小男娃将自己戴在脖子上的长命福贵锁取下,他走到小女娃面前戴在了她的脖子上:“这个是爹爹和娘亲为我专门找人打造的,如今我赠与你。等永儿长大了,永儿一定娶你做我的新娘。”
“好。”小女娃开心的对着小男娃甜甜的笑着。
这一年,陈舞四岁,赵伯琮五岁。
靖康二年(1127年),五月初一。金兵大举来犯,俘获徽、钦二宗。赵构顺应天命,于应天府即位。改元建炎,即宋高宗。
建炎元年(1127年),六月十三。长子赵旉出世,却得疟疾。建炎三年,七月二十八,赵旉薨逝,追封为“元懿太子”。同年金兵一路奔袭,赵构迫于南下。
两年后,宋高宗改元绍兴。
自建炎元年元懿太子出世后,赵构再无所出。绍兴二年,大臣们联名上奏,望赵构能在宗室里挑选适合的宗室子弟培育。
绍兴二年(1132年),秋。赵伯琮被赵构选中带回宫中抚育,赐名玮。
赵伯琮,字元永。绍兴二年赐名赵玮。
绍兴十年,十一月。
奉天殿内。
“有事启奏——”一声尖细的声音自殿内响起。
“臣有奏,臣请奏官家允岳将军的请求派出援兵赶赴朱仙镇。此次一战岳将军有信心能一举拿下朱仙镇,这样一来朱仙镇将成为断绝金人觊觎我南宋皇城的一道有力屏障。”兵部侍郎李纲向右侧迈出一大步,对着坐在龙椅上的赵构微微俯身。
“臣觉不可。”宰相秦桧听闻忙上前一步启奏:“岳将军已拿下郑州、洛阳等地,理应先休整上书启奏官家。再者金人已提出议和,可如今他却一意孤行要继续北上。莫不是想要占城自称为帝吧!”
“简直是一派胡言!”侍御史张浚满脸怒容的从言官行列走出,双手紧握启奏牌将它举过头顶怒道:“岳将军从军十九余载,对官家乃至先大家都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宰相如今在大殿之上这般诬蔑一心赤诚的忠臣,是何居心?”
“我能有何居心?侍御史你也说了,他军功累累,保不齐他早有此等野心。”秦桧冷笑一声:“再者之前,金人主动提出议和,官家为百姓着想也有此意。可他却率领他的岳家军一路伐北,还回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又算什么呢?连官家的话都可以不听,他这不是早有反叛的心了么?”
“你——”张浚气愤的用右手直指秦桧。
“好了!”龙椅上赵构眉心紧皱:“朕,思量再三,常年战事于民于国都非幸事。再者,金人如今主动提出议和。朕打算接受此意,给我南宋的百姓一方太平。”
“官家英明!”赵构语毕秦桧便立马附和出声。
“官家——”一直站在殿下的赵玮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赵构一道怒声打断。
“好了!朕意已决,无需再议。”赵构对着龙椅上的扶手便是猛的一拍。随后起身离开龙椅,看向殿下站在一侧的赵玮幽幽说道:“尔等切勿结党营私。”
赵玮抬头看向殿上的赵构,随即便双手紧握启奏牌低首俯身:“臣,不敢。”
绍兴十一年(1141年)十二月。秦桧等人联名上奏岳飞有通敌反叛之嫌,请奏将其关押入狱查惩。
绍兴十二年(1142年)一月。岳飞被冠以通敌反叛之罪,与长子岳云、部将张宪一同被判入狱问斩。
绍兴十二年(1142年)五月。
政事殿内。
赵构身靠龙椅,双手靠于两侧扶手,十指交叉放至胸前。看似悠闲的神态,却在听了侍御史张浚及几名言官此次请奏的事后眉心微蹙。
“官家。如今国泰民安且两位皇子均已成年,臣请奏官家考虑立储一事。”侍御史张浚两手紧握举至胸前对着坐在龙椅上的赵构微微俯身。
“那侍御史及几位官卿觉得朕可立哪位皇子为储?”赵构微微直起身,伸手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几位言官听得赵构这么一问,纷纷微微转头看看彼此。
“自古立储均要以孝贤仁德为首,未有宁天下爱民臣之心。”侍御史张浚看了看身侧的同僚,又看了看坐在龙椅上的赵构继续说道:“赵琢为官家膝下大皇子,平素对官家的孝心尤为可见。按时晨昏定省无一日落下,入宫十七余载未曾忤逆官家所言行,次举可明有仁孝之德。”
“嗯。”赵构赞同的微微点头:“那侍御史是觐见朕立琢儿为储?”
“非也!大皇子虽有仁孝之心却无主见。至此十七载碌碌无为,上不得朝政,下无抚民心。”张浚对着赵构行之大礼后说道:“臣觉立大皇子不妥。”
“哦?”赵构将手上的茶盏轻轻放回桌案上微微抬首:“依侍御史此言,那朕的二皇子玮儿势必比琢儿更合适?”
“二皇子对官家的仁孝并不比大皇子劣。反之,二皇子在朝事即有主见且时常到至民间查访,将市民访到之事均一一与之老师探讨商议。”张浚抬眸看了看赵构又继续道:“虽二皇子访到的均为市民间的一些小事,但将这些小事均一一与之县丞商议解决之道后再有县丞将商议结果呈与官家,有官家定夺。如今不少市民都得裨益,故所臣认为二皇子实乃立储人选。”
听到此处,赵构缓缓起身离开龙椅。他微低头,负手在案桌前走了一个来回。
此时,一名女官双手托茶在殿外微叩:“官家,茶水微凉,奴换了一盏热茶来。”语毕缓缓从殿外绕至屏风后走入殿中,将热茶轻轻放至桌案上,又将已凉茶盏放至托盘中方可缓缓退出殿中。
赵构看着茶水女官退出殿后转身背对着张浚及几名言官道:“众卿所奏之事朕已明了,待朕对其两位皇子一番考量后再作立储。”
侍御史与几位言官彼此看了看便俯身行礼退出了政事殿。
翌日。
赵构召唤内事太监,吩咐其各给两位皇子府上送入十名美人女官。
赵玮在府叩谢完赵构赏赐后,便将十名女官交由内院管事将其安置,自己则备马去了老师史浩府上。
赵玮见到史浩先是行了师生之礼便将今日赵构赏赐他十名女官之事告知史浩:“老师,学生实在是不懂官家此举为何意?”
史浩负手在赵玮身前踱了一个来回,而后点点头说道:“殿下孝贤仁德,日后也且不可为了女色而误了南宋这大河江山才可。”
“这是自然。”赵玮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老师回道。后又略略有些害羞道:“学生心中只存的下那一位心爱女子,也只想与她共赴白首,又岂会贪图其他美色。”
“哦?”史浩微微一笑右手抚上自己的胡须:“殿下如今也已成年,既有心爱女子何不奏明官家将其赐婚?”
“老师,学生此次前来是向老师请教官家此次赏赐为何意,并不是来商讨我的婚事。”赵玮有些疑惑的看着史浩。
“殿下只需改日去官家面前请求赐婚,再将你刚与老夫所说之事告知官家即可。”史浩对着赵玮微微一笑:“殿下切记自己的初心即可。”
“学生自当谨记初心。”赵玮行完礼后便骑马返回自己府邸。
政事殿内。
赵玮立于桌案前,微低首。
赵构右手执笔,在白色宣纸上写下“天道酬勤”四个大字。他微抬头看着立于桌案前的赵玮问道:“玮儿,觉得朕这四个字写的如何?”
赵玮轻身上前看着宣纸上的字后抬头看着赵构:“官家的字,力透纸背,臣是自愧不如的。”
“哈哈。”赵构看了一眼赵玮大笑出声:“你刚刚说想让朕给你赐婚?是谁家的姑娘?”
“秀州,陈家嫡女陈舞。”赵构嘴角微微上扬。
“秀州陈家?”赵构微微思索了一阵:“这陈家嫡女有何过人之处?竟能让你亲自来朕里为你赐婚?”
自古帝王多疑虑,赵构虽接赵玮进宫养在身侧十一载,但身居帝王位凡事都会将与利益相之衡量。
“臣在五岁那年便见过她,那时她还只有四岁。但臣是真心心悦于她,便将臣佩戴的金锁交赠与她,与她许下白首之约。”赵玮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
赵构看着赵玮嘴角一勾:“前几日,朕赐你的十名美人中有无能与这女子相媲美?”
赵玮微微蹙眉,脸色凝重:“臣,谢过官家赏赐。一来,臣不想因为沉迷于众多美色之中。二来,臣心中只有陈舞一人。故臣,只将她们交于管家好生安顿。”
赵构来至赵玮身侧,右手搭至赵玮肩头:“朕准了。”
赵玮抬头,嘴角笑意更盛:“谢官家。”
八月。
江南,陈府。
“门口的大喜灯笼再挂好些。”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的管家对着身侧的小厮说道:“还有花园里的花草树枝都仔细些修剪,再过几日可是小姐的好日子,你们可得打起十二倍精神,莫要出错。”
跟随的小厮点头应“是。”
沁心阁内。
少女身着月牙色交领袄子,下身海棠色袄裙,裙摆绣着白粉相间的海棠花。少女缓缓起身漫步至茶几前,裙摆上的海棠随着少女的脚步栩栩摇曳,好不生动。
少女端起茶几上已备好的茶盏,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她嘴角微微上扬,脑海里闪过四岁那年的场景。
那一年,县丞官邸。那个小男娃将自己佩戴在脖子上的长命福贵锁取下,走到她面前戴在了她的脖子上,糯糯地对她说:“这个是爹爹和娘亲为我专门找人打造的,如今我赠与你。等永儿长大了,永儿一定娶你做我的新娘。”
她记得当时的她是开心的,因为她也喜欢这个小男孩,所以她甜甜的回了他一个字:“好。”
时隔十一年,她在等,等他来履行当年的那个约定。终于,父亲告诉她,官家赐了婚,良人便是他。
她也知道,他将来的路注定艰难。
自那一年分开后,她便要求自己学习各种礼仪及熟读兵书。她打心里认定他,也告诉自己将来要好好在他的身侧辅佐他。
窗外,庭院里的海棠花在阳光下开的更加艳丽,海棠花上的晨露都显得那么晶莹剔透。
八月十五。
陈府门前鞭炮声震耳欲聋,身着一身拖尾大红嫁衣,头披彩凤红盖的女子被喜婆搀扶着自陈府大门内缓缓走出。
女子纤细的手指缓缓将彩凤红盖掀起一角,向着站在身侧一旁的老父母抿唇微笑,微微曲膝拜别。
此时身着大红喜服的赵玮自马上下来,轻步上前对着岳父岳母俯身一拜,牵起陈舞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道:“岳父请放心,我定悉心爱护舞儿。”
陈父含泪笑着握住赵玮和陈舞的手,不住的轻拍着:“好好。”
赵玮牵扶着陈舞来到花轿前:“我来了,今后你便是我的娘子了。”
红盖头下的陈舞笑意更盛,轻轻的回道:“我知道。”
秋的风吹过庭院,满园的海棠随风摇曳,半空里弥散着海棠花清甜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