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鹿之
年少时，相识相知到相爱的这个过程，可以短暂得只有一瞬，年老时，爱情和遗憾，则成了回味一生的东西。
一、 她
尚动荡的年代里，谋一份活计不是件易事，机缘巧合，他拜师学艺，进了她父亲的相声堂。
学小品，说相声，他称那个技艺精湛的人为师父，于是师父的女儿便成了他的小师妹。
那是个水灵灵的姑娘，善良又温情。他调皮捣蛋，生气时师父总是罚他跪着，她总会在他罚跪的时候陪在他旁边，和他聊天，说小时候的事。
他被罚不许吃饭时，她会偷偷塞给他几个包子，然后佯装着走开。
他说，长那么大，从没人待他如此好。
他总在想，总有一天，他是要把她娶回家的。
在表演上，他天赋异禀，有自己的一套，常常把茶馆里的客人们逗得连连发笑，后来，小师妹成了他的搭档，他们上台表演，客人们止不住拍手叫好。
台上的他，凝着她的眼里满是深情。
她挚爱桂花，喜欢那种不浓不淡的香气，挂花香时，正是八月的好天气，天朗气清，桂花香被风吹得很远，她的好心情也随着风走了好远。
他知她深爱桂花，于是初秋时他给她折来桂花枝，深秋时为她做桂花酿，到了没有桂花的时候，他就去街上的糕点铺里为她搜罗桂花糕。
那时少年不知爱为何，只知对她好便是好。
于是他挑了个花好月圆的日子，在月光下拉着她的手郑重承诺:“等以后啊，我给你房前屋后都种满桂花树，你一推门，就能闻见桂花香。”
二、 他
初见他时，他被她父亲领到家里，黑黑瘦瘦的样子，一双眼却明亮彻底。
他跟着她的父亲拜师学艺，从此和她在同一个屋檐下做同样的事情。
他学东西很快，连那么聪明的她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他会用奇奇怪怪的调子把不苟言笑的父亲逗得哈哈大笑，他也调皮，总惹她父亲生气。
可有他的日子，她总觉得开心。
与他一起学艺的几个年年岁岁里，平淡也幸福。
年华，温柔得像他酿的美酒，青涩的年纪，她偷偷和他许下真心。
因着他她对雪天有着狂热的爱，后来的长长一生里，她住过少雪的南方小镇，可想来想去，她终是拖着不再年轻的身体，往冰天雪地的城市里赶。
那一年深冬雪下时，他大清早把她的门敲得啪啪响，她睡眼惺忪的起来，被他神神秘秘的把她领到雪白的空地上。
两个模样极似他们的雪人立在雪地上，他拿着小木棍，在像她的那个雪人的胸口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见她有些不明所以，他轻轻揉了揉她微红的脸颊:“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没有给他回答，而是接过他手里的木棍，在另一个雪人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她望着他嫣然笑开。
此后深冬雪景是总是美的，像他们的爱情。
三、 他们
爱情最美最好的时候，他们记得太深，于是记忆突然涌来之时，便让人招架不住。
他说平凡可贵，一生只怀了这一份情；
她说命运无情，一生只爱了这一个人。
似乎世间万物总是这个样子，太美太好的东西总是不易长久。
他年轻力壮，战火纷飞时，他应招成了前线慰问兵中的一员。
他和她的道别很简单，匆匆忙忙，他来不及给她一个拥抱。
翻山越岭，漂洋过海，一个个同伴倒在他身旁时，他突然后悔说要娶她。
因为他不确定，明天，他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她还在日日等他，她不再上台，她说她自己都不快乐，她还能给谁带来快乐。
炸弹在他身旁炸响时，他遗憾他还没给她房前屋后种满桂花。
她终是失去了他的消息，战场上也没有找到他的遗体。
她才明白过来，她是失去了他。
古人云:“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两情再长久，没了他，此后终是连一朝一暮都没有了。
于是此后每一年桂花开和大雪落的日子，都成了她的难日。
后来人说:“爱情里，别留什么信物在里面，一旦想起，便是一次次思念的凌迟。”
等了多年，他没回来。
心里缺了一角，她苍老得很快。
三十多岁时，她答应结婚了，开始了自己的生活，男方大她几岁，待她很好。
男人知道她心里藏了人，他也不恼，他说她愿意嫁他，就是他的福分。
翩翩而过的落日与明月，组成了她漫长的大半生。
等她头发泛白的时候，她的老伴也走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一次，她又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可人老了，便没那么多的情绪要宣泄了，她平静得怕人，知道自己身体也不好，最多不是一两年，她也将离开。
老伴死后一年，战场上侥幸活下来的他托人找到她。
她不可置信，久久不见起伏的情绪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相见时，他坐在轮椅上，无情的炸弹让他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当他被救醒来时，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站在她身边。
那么好的她，他不忍心拖累。
他也老了太多，头发花白，只一双眼依稀可以看到年轻时的影子。
再相见，两个人竟无太多的话语。
他只缓缓推开房里的窗，把房前屋后的桂花给她看。
谁曾想呢，垂垂老已的老太太，竟在这景像里哭得像个孩子。
四、终
这一生有多漫长，几十个春秋，心里快活的人总觉得短，可郁郁寡欢的人，一生漫长，她甚至等不及过完这一生。
人说爱情作不了餐饭，喂不饱人，似乎没了爱情的人照样活得风生水起。可真真正正爱过的人，爱成了生命的滋养，爱人啊，便是一生的牵绊和依靠。活着依旧为活，只是生命里少了那么一个人，再快乐，又能又多快乐呢？
只是也好，余下的日子，他们能时常相见，爱人在侧，即便只是一朝一暮，也能铭记一生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