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
一列开往桂平的火车上，一个小女孩不安地站着，拿着火车票四处张望。她手里拿着的是站票，而周围有很多空位。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坐。旁边一个灰色衣服的男子，灰色皮行李箱。上面落满灰尘。
“你一个人啊？”男子挪了一下行李的位置：“坐这里吧。”
“是的。”女孩把书包放下来，看了看男子：头发稀疏，面容疲倦，但笑容灿烂。
“我大四了。刚毕业收拾东西回家。”男子指了指皮包，“里面都是书。”
“书”对“学生”这些字眼，在失学了的她的眼里，格外刺心。听男子说自己是大学生时，内心极其难受。同时，也有着由衷的敬佩和羡慕之情，但此时，没有谁过多地去留意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眼前这男子看起来更像农民工。但比起车厢里的其他粗鲁的言行的人，她还是更愿意呆他身边多一点。
大学生说：“我叫阿东。你呢？”
“sai 简华。”女孩回答。
“哪个sai?”
“sai依琳的sai。”
“噢！你普通话相当不准！是[cai],不是[sai]。”
来，看我嘴型跟我读：
——[cai]
——[sai]
——[cai]
——[sai]
小女孩很认真地跟着读。
——[cai]
——[sai]
——不是这样，看我嘴型[cai]
……
大学生问：“怎么不读了？”
......
女孩子低头。她听不出[cai]与[sai]的区别，感觉自己被捉弄着，身后一群大人在哄笑，尤其一个西装革履，穿得跟“新闻联播”里的主持人一个样的男人。
“小姑娘，你是哪里人？”
“茂名的。”
“噢，那你会说白话？”
那几个自称是桂平的人跟女孩说起了白话。
女孩用不标准的粤语含糊地应付着。
"亏你还是广东人。"他们一波又一波的笑声在撕裂着铁皮车厢。
大学生说，别理他们。
路上，很安静……
漫长的沉默。除了火车摩擦铁轨和车厢之间的碰撞的声音。
火车过了一站又一站，每一站都有人挑着外卖从火车窗口伸进来。每次小女孩都咽着口水。
好一会，大学生说，我是不是该买瓶水给你？
“不，我有！”女孩从袋子里拿了水出来。
还有一瓶“黄振龙”凉茶，女孩把凉茶给了大学生。自己喝水。
“怎么那么苦？”男子一边喝一边皱眉。
女孩不做声，用手捏了捏衣兜里的钱，还在。这是她工作半年的工资。
大学生进厕所了，很久没出来。
女孩孩在坐着，望着窗外飞快闪逝过去的风景，沉思，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大学生出来了，捂着肚子，说，要不是你还那么小，我就怀疑你在凉茶里下毒了。
“我没有！在车站上车时买的。”女孩有点惊慌。
小女孩寻思着为什么他会肚子痛？内疚之心燃起。
“你好点没？”憋了十几分钟后，小女孩问他。
大学生说：“没事，我快到了，我家在阳江，阳江有小桂林之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下车去我家玩？明天我再买票送你回家？”
“好！”女孩答应着。
“不可以！”
“为什么？”
“你是女孩！出门在外要爱护自己知道吗？不要随便相信男人的话。”
“噢！”
“我家也很穷，不过我快毕业了，有事可以找我，我会帮你。你留个手机号码？”
“我没有手机。QQ号可以吗？”
小女孩掏出了纸跟笔。
后来，有很多次搭车经过阳江，看着假山一样耸立的小石头，她就想起那个稀疏的头顶。
2017年1月6日
一个QQ头像闪动
阿东：“你毕业了吗？”
“没，大四了！”
“噢，也快了！差不多十年前，我就是你这个年纪见到你。”
她打开视频摄像头：他在同事酒席上，刚吃完饭，满脸通红，头上的毛发都没了。此
时，他是某镇上一法制部门领导。他说“你没变，脸型没变，就是变瘦了。”
十年……
很快！
“有事找我，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他说。
“不要相信男人说的话。”她想起他十年前说的话，打开电脑搜看毕业论文资料。
“我还能有什么事呢？”她停了一下，陷入往事里。
十年很长很长，但回首不过是一瞬间。她想不起任何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