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文明都是由粗粝质朴走向精致工巧,不知道这是一种进步还是倒退,或者是在进步中的倒退,就像人类饮食的历史,由粗粮到细粮。可细粮吃多了,身体也会变得脆弱。人们的情感变得丰富、细腻、多愁善感,固然让我们扩大了对自身的认知,延展了人的知识和情绪的范围,但也容易让人格变得孱弱猥琐,再无粗犷豪迈一往无前的气概。所以,回归质朴,与天地自然齐同也是一种既古老又现代的生活方式,如老庄哲学崇尚的那种浑然状态,和光同尘,忘记一些不必要的烦恼,不那么敏感,不那么矫情,不那么自以为是,不那么积极进取……自然一点就好。
道理是这样,做起来又哪有那么容易。现代社会的重要特征就是规则为先,理性至上,人很难达到充分发挥自然属性又都恰好符合一切规则的状态。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一种矛盾的巧妙混合,既然“从心所欲”,就很可能会“逾矩”,想要自然一些,但是还要去迎合社会规则,的确是很难把握的境界,就像参加晚会只能穿板身子的礼服,而不能不管不顾地换上宽松舒适的运动装。人很容易就能够很好地适应社会规则,但人也会轻易地迷失在这种适应性里,从而为了一些不必要不值得不应该的东西去适应去迎合去妥协,最终迷失在适应性中,然后失掉了自己,失去了人的自然属性,在纷繁的人世间,变的格格不入、不合时宜。
所以现代人才有那么多的焦虑、不安,身体才会出现那么多听起来很新颖的毛病,这也是一种进步么?如果这也算进步,那这进步宁可不要。人失去了自然混成的境界,却非要奋其智能探索出人怎样才能达到那种永生的状态,这不是舍本逐末、南辕北辙么?所有人工的东西看起来都那么巧夺天工,那为什么不就存其“天工”呢?非要做一些矫揉造作的东西,唤起人们虚伪的情感,就像远离家乡说思乡,挖苗再种搞环保。
这当然不是要否定现代文明的意义,非黑即白的逻辑没有讨论的价值。现代文明发展的尽头在哪里,或者说它的最终指向在何处,是一个需要深思的问题。如果没有确定性的目的,至少也不能盲目的进步,否则一切的所谓发展也都没有意义,或者说没有最终的意义。现代文明庞杂而精巧,条理分明却又拙于关怀,规则的设置者只是用科学性的思维方式实现着有效管理,但却没有古老的情感关怀,人们在科学理性的基础上设计的“现代性”无法实现真正的人文关怀,那么这“现代性”的意义和价值又在哪里呢?正如一个极富理性特征而缺少社会交际的人,想要去关怀他人,就显得特别笨拙。
而现代文明的专业化、精英化特点,正是造成了这些专而不博、博而不全的人的重要原因。情商与智商、自然与人工、理性与人文之间的不平衡,导致了现代人人格的不完整,“从心所欲不逾矩”成了一种仰之弥高的境界,只剩下越来越多自以为是的人工型的人才在尘土中仰望着它,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么?
如果有那么一种教育,能够教人以社会规则,又导人以自然境界,再培养他将两者合一的智慧,那么就能造就出一个人格健全完整的人,一个可以实现自己的自然人格和社会人格相统一的人,一个情智皆善巧拙互补德才兼备的人。这是一种智慧而非一种方法,需要时间和教育陶冶,而不是速成和易操作的东西。
“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是智慧,也是一种修养,人不是一块冥顽不灵的蠢石,也不可能是一块足赤的精金,中国古代哲学讲“极高明而道中庸”,就是要呼吁健全的人格,合理的情绪,在适当的时间与适当的人说适当的话办适当的事,不骄不躁,亦方亦圆,正正好好。如《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那块玉佩上的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