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非虚构写作课:怎样讲好一个故事
作者:马克·克雷默 / 温迪·考尔
内容简介
《哈佛非虚构写作课:怎样讲好一个故事》是由全球久负盛名的哈佛大学尼曼基金会集聚全美杰出新闻记者和非虚构作者,分享他们独到的创作经验。涵盖各个方面,从寻找一个好的主题、搭建故事的叙事结构、塑造作品品质,到撰写和出版你的第一本书,是新闻、电视、广播、纪录片等从业人员,以及自由撰稿人的必读参考。
中文版序
郭庆光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执行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我刚刚拿到这本《哈佛非虚构写作课:怎样讲好一个故事》的译稿,就听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白俄罗斯著名非虚构作家、新闻记者、毕业于明斯克大学新闻系的斯韦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荣获了2015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对新闻工作者来说这不啻是个福音,它意味着以历史、时代、社会和人性的深度发掘为己任的非虚构写作,在社会意义和文学价值两个方面都得到了空前的承认。
眼前的这本书,就是关于非虚构写作的。它根据“尼曼叙事新闻会议”的精彩演讲集结而成,收录了美国51位最有经验的杰出新闻从业者对非虚构写作的经典心得,凝聚了世界一流记者、编辑、作家或出版人的经验和思考。书中不仅提供了非虚构写作的报道理念和社会视角,其丰富的采访实践与报道案例也让我们在阅读过程中产生思考并受益匪浅。
本书没有大而化之的理论,也没有把这些普利策奖、国家出版奖得主的经验奉为金科玉律;相反,从寻找选题、采访设计,到写作、编辑,每一个环节都有至少一章的详尽讨论。书中你也可以看到观点的争议,比如确定选题时是应该选择有陌生感、新奇感的群体还是从身边最熟悉的人入手,又如采访时到底应该录音还是不录音等等,但不管哪一种观点,都会给你深深的启发,甚至会给你带来思考后的顿悟。
这是一本好书。本书中译本的出版,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我愿意把这本书推荐给正在从事深度报道、叙事新闻、专题报道的新闻工作者和广大在校新闻学子——它可以作为一本常翻常新的案头书:当你在采访写作中某些环节或对某些问题产生困惑时,不妨听一听这些一流作者的建议。任何新闻写作都是讲故事,无论你使用什么文体,处理的是什么主题,都要面对如何让读者进入你的故事情境,如何把握叙事节奏,如何让故事主体、读者和作者之间产生情感共鸣等问题,这里有共通的传播规律。
非虚构写作,也被称为“叙事新闻”发源于20世纪前期,上个世纪60年代在《时尚先生》《滚石》《纽约客》等杂志上迎来繁盛时期,在信息超载的互联网时代,以深度著称的非虚构写作又一次展现出不凡的魅力和生命力。非虚构写作技巧包括使用场景表达、引用丰富对话、描写人物细节以及选取独特视角等,这些手法在人物报道、专题报道、专栏报道、游记采写、历史写作以及调查性报道等领域中得到广泛应用。相比于消息写作的倒金字塔结构,非虚构写作更提倡一个精彩的结尾,以系列叙事作品《天使和魔鬼》而获普利策新闻奖的托马斯·弗伦奇就认为在叙述性写作中,结尾最重要,而并不是开场。
非虚构写作可以说是精耕细作的深度新闻精品。在互联网实时传播的快节奏下,虽然即时的碎片化新闻消费成为时尚,但社会对深度新闻精品的需求并没有减弱,毋宁说更加旺盛了。在注意力瞬息转换的网络时代,如何能让社会成员静下心来系统地思考深层次的问题?如何吸引多元化的受众?如何发掘和呈现新闻的深度意义?回答这些问题,《哈佛非虚构写作课:怎样讲好一个故事》也许能够给我们提供新的启示。
在为本书写下这篇序文之际,时值中国人民大学新闻教育60周年,纪念大会之后,一些在媒体工作的年轻毕业生回到学院座谈。他们的话题自然讲到了传统媒体而今的衰退和萧条、新闻工作者的压力和落寞等等,这与他们在校时的乐观迥然相异。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从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看到了他们作为新闻工作者的社会责任感和职业精神,看到了他们对探寻未知、讲好故事的追求和热情。我们都相信,新闻是社会的基本需求,专业的新闻媒体、有
良知的新闻工作者是社会的柱石,无论什么时代,人们对新闻、对内幕、对故事的需求都是永久存在的,只是在当下的互联网时代,也许会换个形式出现。无论在任何时代,事实的深度发掘、真谛的本真揭示、故事的精彩讲述和内容的流畅呈现,都是不可或缺的。
最后,我还想再说一句,我认为这本书也适合更广泛的读者,无论你是否从事新闻或写作的相关工作。因为,讲故事、听故事、分享故事是我们基于社会交往和本能需求的信息行为之一。读完本书的一大触动,就是忍不住想要坐下来写点什么,感受讲述和探索带来的快乐。
2015年10月28日写于人大宜园
前言
马克·克雷默1 ,温迪·考尔2
写得好很难,乃至备受煎熬。写得好要求勇气、耐心、谦卑、博学、见识、执着、智慧和感受力——你孤单的书桌上都得具备。《哈佛非虚构写作课》是一部手把手的指南,从构思到出版的每一个阶段,你都能从中获益。这本文集收录了51位名家的建议,他们都是非虚构叙事在美国最有经验的从业者。
非虚构叙事有许多称谓:叙事新闻(narrative journalism),新新闻(new journalism),文学新闻(literary journalism),创意非虚构写作(creative nonfiction),专题写作(feature writing),非虚构小说(the nonfiction novel),纪录叙事(documentary narrative)。它现身于各种媒介:日报,生活月刊,周报别刊,和年度“最佳非虚构图书”名单。它迷住了公共电台听众、影像纪录片粉丝和电视观众。大学校园里,许多系科讲授某种形式的非虚构叙事,如人类学系、传播学系、创意写作系、历史系、新闻系、文学系和社会学系。各系科的老师们常常不清楚其他系科通常的方法和兴趣。本书的作者们代表了各种各样的叙事传统,如调查报道、杂志的编辑、电影制作和诗歌。因此,本书比多数教科书都别出心裁,也比许多写作技巧指南更具实践性。
我们称为“非虚构叙事”(或“叙事”)的体裁,对读者和作者都是挑战。它混合了人的事情、学术理论和观察到的事实,指向对日常事件的某种专门理解,整理归类来自一个复杂世界的信息。它始于作者走进真实世界去了解某种新的东西。《纽约客》(The New Yorker)作者凯瑟琳·博3 写道:
这就是所谓的难度新闻。它也是孤独的新闻。不久之前,我坐灰狗长途车横越南部去为报道做采访。那一次,孟菲斯车站就是我的“凯悦大酒店”(Hyatt Regency)。结果,我的背部酸疼,我的屁股刺痛,整整四天,我住在孟菲斯车站,没能睡上一个好觉。可是,无论是从思想上还是从情绪上说,我都一点没觉得无聊——实际上,我的状态反而处在一种跟无聊截然相反的极端上。确实,这是一份孤单而且压力又大的工作。可是,当你读到……或者其他任何一位在这份工作上做了那么长时间却又做得那么好的作者的作品,你就一定也会想到,这实际上也是一份能让你的心智得到伸展、生命得到增强,具有超级乐趣的工作。
凯瑟琳·博的这段呼吁行动的话来自她在尼曼叙事新闻会议(the Nieman Conference on Narrative Journalism)上的发言,本书的绝大部分内容也是如此。每年秋天,哈佛大学尼曼基金会(the Nieman Foundation)举办三天会议,主题是非虚构叙事艺术和技巧,包括演讲、工作坊和讨论会,主角是上千名年富力强的作者和编辑,美国的每一个州、几乎世界每一个大洲的国家都有参会者。(会议录音及更多信息详见网站:www.nieman.harvard.edu/narrative)
本书包含了会议发言人的建议和经验之谈,经过提炼和修订,面向更为宽广的讲故事人群体:非虚构叙事的从业者、学生和教师。编辑这91篇文章时,我们做了压缩、选取和重编排,并与作者一起,细细打磨它们的语句。结果我们把翻阅的60万字精简了五分之四——一大锅经验和解释的高汤。这锅汤的厨子众多,不只是列出名字的51位作者,还包括他们的老
师、同事和学生,以及尼曼会议的听众,因为书中的部分材料来自于工作坊的问答段落——善思的小组讨论聚焦并推进发言人的想法。
《哈佛非虚构写作课》为非虚构故事的从事者提供了一本资料集,命名和描述了非虚构故事创作的困难和值得为之努力工作的许多方面。我们先是综述这个领域,然后探讨主题的选择和数据的收集(采访和调研)。我们探讨亲缘体裁(回忆录、游记、散文和实况报道)、叙事结构、文学品质、伦理、编辑过程、新闻工作室里的故事讲述和职业规划。
也许有些读者会从头到尾读这本书,更多的读者会将其当作参考书——一本随时待命的指南。我们对此书的设计,确保这两种读法都有收获。
非虚构写作,就要讲述真实的故事——要做好这件事太难了,而且,每一次都是那么难。我们的渴望是,当你尽力把故事讲得更好时,这本书能是你最好的伙伴。我们祝你能具备进取心和灵感,把这件重要的事做到你的极致。
马萨诸塞州,剑桥
寻找好的主题:一个作者所提的几个问题 莱恩·德格雷戈里15
对于一个作者来说,他要怎么来断定,一个新闻故事到底是值不值得去讲呢?
首先,这个故事里必须得有某些正在展开的情节(action)。也就是说,在这个故事里,必须得有某些事情在发生——这样故事才能从一个点进展到另一个点。而要能跟上走势,就是跟上那些正在展开的情节,记者就必须得身临现场。你几乎永远都不可能守在电话机边上就把新闻报道给写了。你需要到现场那边去——去闻、去尝、去听人们的对话、去看他们的身体语言,去和那些将要被你写到报道里的人眼对眼、面对面。
其次,对于一个作者来说,他必须得能够获得让受访者向你开放的路子(access)。比如,如果你跟人聊天,他们是否会向你敞开心扉?他们会让你跟他们回家、让你看看他们的衣橱和冰箱里都装着什么吗?如果你自己无法获得这种路子,那你就得另找一个跟受访者亲近的人,一个有办法提供此类穿透性眼光的人。要不然,最后基本上就是徒劳。
而等到这两个条件看起来靠谱了,我就会问自己下面这样的几个问题(注意,我是在把写作计划提交给我的编辑之前提这些问题的,而且,问这些问题也要在为写作计划制定预算之前):
一、我能不能跟着受访者开车出行、走路、开会,或者旁听庭审、参加葬礼? 故事是随着情节走的。那么,对于一个具体日程计划已经确定的事件,我能不能做到像“墙上的苍蝇”那样,从头到尾只是去旁观呢?一般来说,如果做访谈,我会把时间安排在事件之前或之后,不会让访谈打断情节。如果我的受访者有某种定例式的日程安排,我也会随着这个定例走。我会看着那个人去做事,而那些事情我本来绝对想不到去问他的。当然,如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会弄出一些事来。我会跟这个人一起翻翻相册,在俗话说的“记忆的小径”上一起漫步。任何能让这个人动起来和放松下来的事,都会为我的笔记本增加一点素材。
二、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如果有某个将要发生的情节我无法到场,那么,是不是有什么已经发生了的、重要的事情呢?如果真有,那么我能不能把视线转回到过去,然后去见证一下这些已经发生了的、重要的事情在当下的后果,看看它们对我现在要写的这个人或者这件事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那些重要的事情,是不是有录影,或者有人拍了照片?
三、这个场所、这个行动,或者,这个人,是重要的吗? 我到底要把焦点放在什么地方?现在的这个场景,或者,眼前这些举动,是最重要的吗?这一段要干吗?它是要“寻找生活的答案”,还是,只是一个安静的人的一段安静的时刻?
四、会不会有我的人物和其他人之间的互动? 对得上话,读起来才有趣。它读起来,要比我跟受访者之间那种一问一答的形式要真实得多。我会想要知道,这个我正要写的人,他会不会带着他的祖母去外面吃午饭。如果真是,那我会想跟他们一起去,然后听听他们自然说话的方式——而不是那种字斟句酌地来回应我的问题时的说话方式。
五、这个故事,我是想围绕一个单一的场景来写,还是围绕一个五分钟的时段来写?是要写一整天的事情,还是要写一个人的某一个阶段? 我曾经写过一个变性人的故事,之前我跟着她有10个月的时间。一开始,我的计划只是跟到她做完除毛,跟到那就算结束,可是……然后我又跟她去更名改姓……然后又看着她把衣橱里的衣服全部换了个遍……然后,她用那双新涂上指甲油的手给自己的车换了机油——我就这么一直跟了下去。她这人,其实很独,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也没有什么熟人会接受她。而在这个过程中,我确实看见了她走在街上时那些人做出的那种惊讶的反应。可是,这种事没法写啊。
于是我就等。等啊等。终于,她去了发驾照的地方——因为有了新形象,所以需要换一下驾照上的照片,同时也要把名字从安德鲁改成玛达琳。我们俩,在那个办公室待了两个小时——其中排队花了一个小时。而在那里,人们就必须得跟她发生互动。事实上,当我坐下来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这一幕才是我唯一需要的场景。10个月的跟随,压缩成了在驾照办公室的这两个小时。
六、这个故事中的人物,是不是有某种“顿悟”? 对于他们自己,受访者是不是明白到了点什么?还是,他们对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感到更困惑了?在故事结束的时候,他们到底意识到了什么?或者,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们应该意识到却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七、这个故事的大想法(big idea)是什么? 我之所以要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的编辑经常这么问我。下面就是一个例子:我曾经写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个人在一个酒吧跟他的哥们说,他被俩女的给调戏了。这个故事,它有什么重要呢?它又能讲出什么跟我们的文化有关系的事情呢?
好吧,这个故事能让我们回答这么一个问题:讲故事本身有什么重要的?换句话说,关于讲故事有什么重要,它能让我们看到一个到哪儿都有效的真理。而这个真理就在刚才那个故事的场景之中:一群人在酒吧里拱着某个人,要他去讲故事。工作结束,他们走进酒吧在那里停步驻足、暂留片刻。在此之前,他们得开垃圾车;在此之后,他们得回家喂狗、做晚饭、付账单。而这段在酒吧中的时间,却是他们自己的时间,是他们打破那个流程,从中摆脱出来、在其中暂歇的时间。
如果你能在一个故事里发现一个带有普适性的真理,哪怕这真理很傻,傻到像“人就是喜欢在酒吧里乐呵一下”这么傻,那也是很重要的。当你在这种层面上进行思考的时候,我是说,在这种普适真理的层面上进行思考的时候,你就把你的主题放到了一个框架之中,而有了这个框架,你的主题就不再仅仅是某一个酒吧里的某一个人,而是变成了某种人人都能理解和体会的象征或者符号。
而当我找到了这种意义,当我能够把这个意义和一组情节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有了一个故事的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