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2

  我注定是个显摆的人,我们从绍兴去刘冬梅家的那天,意味着我得到了这场胜利,我想起那个破坏游戏规则的妇人,在微信还没有取代qq,人们还习惯在空间排解喜怒哀乐的2011年的春季,我发表了一条动态,文静的二伯是个老实人,但他的名字一点儿也不老实,相当的霸气,叫狮子,对,就是非洲草原上的雄狮。

  我在动态上指名道姓的写道:"我不管你是狮子的媳妇儿,还是老虎的二奶,我谈个恋爱你慌的跟狗含热吊、投胎找不到庙门一样,你爹死的那年你有这么着急戴孝帽嘛,四十好几的人了头发烫的跟怡红院的头牌似的,眉毛画的像个夜叉,你别给人说媒了,找个火车站租个房子,随便过辆火车也比现在挣的多。我再想往下接着骂,那时空间还有字数限制,我的才华这才得以压制。

  那条动态当时被文静的堂姐、也就是狮子的女儿看到了,立刻就拿给她妈看,文静告诉我,她这个平时叱咤风云、骂遍陈庄无敌手的二伯母看到我的动态气的浑身发抖,当天就拉到医院打了好几天吊瓶。

在我没恋爱之前,总能听到大人愁眉苦脸的说结了婚没有自由,我跟听天书似的,这有老婆抱着睡觉,怎么天天还跟几内亚难民似的,一脸吃不饱的憋屈,惆怅。在刘冬梅家和文静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我多少的理解了一些心理的历程,就像我们在绍兴拼命往上攀登的大禹陵,我们站在山脚下好奇山顶的风景,就是有无穷无尽的力气去往上攀爬,当你真正的爬上山顶,用不了多久就会习惯山顶的风景,人不可能永远站在山顶不离开,那些风景也不能永远栓住你,当你遇到另一座山时,你还是会有攀爬的欲望,因为我们都知道那座山的风光和大禹陵是迥然不同的。

我和文静住在刘冬梅家不远的地方,白天我和文静就在刘冬梅家里玩儿,我的心像一只小鸟,向往外面的蓝天白云,文静不是,她哪儿都不想去,就在刘冬梅身边和她聊天儿,或是陪她的小女儿,她也不想我出去,哪儿都不想我去,我坐在电脑旁看电影,即使不和她说话,她也乐意。离家一百多米外的街道有个台球室,我有时贪恋和那些人打桌球,就央求文静我想去打球,她起初不同意,后来就说:"那你去吧,玩儿一会就回来。"

  等我到了台球室一局没打完,她就抱着刘冬梅的小女儿也到了台球室,她站在边上也不说话,等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故作生气的给我一个白眼,那眼神里只饱含着一个意思:"这下满足了吧,开心了吧。"

  我们有自己的厨具,不在刘冬梅家吃饭的日子里她就自己做饭,那时我还很瘦,她买了骨头提在我面前,跟我说:"你只要今天不去台球室,这些骨头都是你的。" 即使我去了台球室,她也不舍得吃,后来过了很多年,还记得我们在海边的那次约见吧,在惠州大亚湾十几层的酒店阳台上,眺望远处那片大海,她感慨的跟我说,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听我的话,那些骨头的肉她也想吃,只是看到我吃她就开心。我会打趣的回说:"真的假的,你跟电视上那些刻意塑造的温情女主角似的。"

我们在台州生活的那段时间,举办了一次美食节,道路两旁全是各个地方的民间美食,来自天津的大麻花,湖南臭豆腐,铁板鱿鱼,台湾奶茶等等小吃占据了日常宽阔的大马路,那天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走在人头攒动的美食街道,路边有一个卖炒板栗的年轻大哥,他的板栗摊上挂着金黄色的灯泡,那家伙留着中分的发型,穿着黑色背心在摊位前站着,手臂上下移动,看看路人再看看自己的上臂,接着换另外一只手做同样的动作,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板栗炒出来的味道跟他的肱二头肌有什么必然关系。

  文静走着走着看见他在那儿炫耀肌肉,一边让我看,一边捂着嘴咯咯的笑。

  说是美食节,卖的不只是美食,那晚是节日的一个高潮,规模要大于我们平时逛的夜市,等我们走到那条街的尽头向右拐,美食的香味儿离我们越来越淡,可人流量丝毫没有减少,路两旁卖的东西也更加繁多,关于生活中的用品只有你想不到的,卖什么的都有,还有江湖失传多年的老艺人也坐在马路旁边,向路人展示你平时看不到的新奇玩意儿。

  我不记得那晚我们买了什么吃的,或是买了什么生活用品,等人潮散去,我和文静也回了家,她洗了澡出来神神秘秘的从手心里拿出一条银色的项链给我看,我问她哪儿来的,她就说是晚上逛美食节,她偷偷让路边的人用硬币帮她打的,接着就一脸期待的让我帮她戴在脖子上,她高兴的在床上又蹦又跳,我忽然灵光乍现,来了想法,就问她:"你不是说在学校时,喜欢跳舞嘛,你来一个我看看。"

  她就在床上扭扭捏捏的样子,像是我让羔子去找她要qq号时羔子的表情。无论我怎样鼓励,她都说放不开。

"那老师在课堂上教你的时候,有那么多男生趴在窗户上围观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害怕。"

    她就说,那不一样。

  我们是阳历4月3号那天到的台州,文静爸是什么时候去台州看的我们,我不记得了,总之一定在劳动节的前夕,她爸终于沉不住气了,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文静妈不知道,他想最近一两天下了夜班,等白天休息的时候来看看我们,我没有什么权利拒绝。

  杭州到台州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他爸去的那天,和刘冬梅还有我姐夫一起聊天,他们的年龄段差不了多少,说起话来也在一条线上,我和文静就在一旁听,也不插嘴,刘冬梅也是伶牙俐齿,句句都在弦上,他爸了解了文静跟我从杭州到了台州的生活,在当时还算放心了一些。文静就问她爸:"我妈没事吧。"

  她爸说:"你妈很生气,说你不要她了,我也劝她,小孩喜欢,你能怎么办。我说我要来看看你们,还跟我堵着气,不让我来,这不,我今天下班跟她说,有事出去一趟,她在家睡觉,我过来看看你们。"

  中午我们一起吃的饭,返回刘冬梅家聊了会儿,他爸就得走了,要赶晚上上夜班之前回去,我和文静两个人送她到的车站,我们要帮他买票,他拒绝了,说他自己可以到车上补票,我和文静走在他的两边,到了进站口她让文静站在那儿等我们,叫我一个人继续陪他往前走,叮嘱了我很多意味深长的话,那些话无非是让我明白文静对于他的意义,听他说完那些话,我没什么能说的,只是断断续续的说着谢谢。

他就表示没什么好谢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文静。

  看着她爸向检票人员说明了原因,走进了检票口,我和文静就回去了,她爸走了没过多久就是劳动节,我们和刘冬梅一家人约好节日要去爬山,那座山就在台州的市区,我们爬上山顶去寺庙里跪拜,摇竹筒里的签子,我和文静都摇到了上上签,特别开心。下了山我们又溜达了很多商场,商场的路边就跟摆摊似的,摆了很多暗黄色的皮鞋和系带鞋,鞋子上清一色的骆驼标志,等我走进看时,上面的标价全都是四位数起,且绝不还价,2011年摆地摊的鞋都四位数起价,按现在的网络流行词说,真的是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

  逛完了那天返途中我们没有和刘冬梅一起,尽管那天我们在山顶上虔诚的向佛祖跪拜,他也赐给了我们上上签,我们仍然在那天下午的返途中收到了不好的消息,文静病入膏亡的大伯去世了。我在潮州时就听文静说她大伯母因为赌气,上吊自杀,这个大伯后来一直自己过独身生活,在文静小时候经常给文静买零食,在家时她看到大伯因胰腺癌躺在床上痛苦的反应都会落泪。

  我知道我不能那么自私,我要告诉文静,到了晚上我跟她说你大伯死了,你爸电话里说希望我们回去,想到文静爸在车站上的那一番敦敦教导,我的心也就宽慰一些。我知道这一次回去也许会失去文静,我还是决定回去,让文静送她大伯最后一程,小时候你零食都给人家吃了对吧。

  那天晚上凌晨从高速路上下车,先回了我家,村里路两旁的杨树枝繁叶茂,像一张大网遮天蔽日,只能从被风吹摆的树叶中间窥到黑暗的天空,每一次走在那条不足我家二百米沙石堆积的道路,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即使有文静陪在身边,我也难免陷入伤感,像一个不会水性的孩子在漩涡中飘摇,无论如何用力都抓不住任何可以让心灵休憩的东西。

  第二天我早早的就送文静回去,在她家村后的那座小桥那儿我看她回了家,就返身回去,实不相瞒,我在半路上穿过那条涵洞之前,曾把车子停在路边,走进金黄的麦田,在麦田里我仰面躺着,看着蓝天,双手合十,没有人比我更虔诚,我让佛祖和玉皇大帝一起保佑我,不要有任何差错,文静参加完她大伯的葬礼我们仍然能在一起。

  那几天和文静分别的日子,我就在村里和陪伴我哥长大的伙伴聊天儿,他和刘家山同龄,他是刘家山生前最好的朋友,他们俩天性老实内向,从小学就在一个班级,一直到初中毕业,我还记得儿时每每看着他们背着书包一起走过春夏秋冬。正如托尔斯泰说的那样,幸福的家庭总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早些时候他在上海经历交通事故,腿部受伤,还在拄着双拐,比肉体疼痛更让人揪心的是,那时他也在经历婚姻的失败,与妻子离婚,家中三个孩子让他妈带着,我经常看他拄着双拐站在门口的池塘向不远处的对面眺望,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眼神里包含了无尽的对人生辛酸的体会。

  他知道我和文静的事情,等我向他打完招呼,他就转过头来强挤微笑问我和文静怎么样了,我告诉他这次回来的事情,等我走近时,一句话赶上一句话就开始聊了起来,他鼓励我,我也鼓励他,他鼓励我的时候我信心百倍,等我鼓励他,他就开始垂下头来,冷静的说:"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闪光的岁月,你抓住了就抓住了,抓不住就没有了,我错失了那段金黄色的岁月,也不想什么了。"

  他那时三十刚过,当我说你这才到哪儿跟哪儿,等你伤好了再回上海去,仍然会邂逅另外一段姻缘的。

  他开始苦笑,跟我说:"你看看我这一摊谁会愿意跟我。"他说的这一摊无非是三个孩子。

    自从文静回家以后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一开始她家里正在举办葬礼我也不好打扰,等过了几天我开始有些担心,再过两天我就让在我去杭州那次,帮我打电话的文静同学去她家看看情况,女同学一个人踏着麦田旁的羊肠小道去往文静家的路上,我就在麦田的地头等着消息,不多时回来告诉我,文静爷爷说文静跟她爸昨天下午去杭州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特别心灰意冷,我也没有给他爸打电话,把女同学送回家,一个人六神无主浑浑噩噩回到家里,看到我哥小时候的伙伴儿还在池塘边拄着双拐站着,直直的盯着对面绿叶遮掩下的人家,我强装坚强的跟他说:"文静被他父亲带到杭州去了。"

  他似乎早已洞察了一切,面无波澜,跟我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回到家也没告诉我爸,我实在难受,想哭又哭不出来,约了几个朋友去陪伴我长大的那条村北的水塘里洗澡,到了水里我也没有任何展示水性的心情,呆呆的站在水中央盯着一圈圈儿波纹向外扩散,他们跟我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一抬头看到几十米外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长途客车呼啸而过,我立刻就上岸穿上衣服,站在高速路的护栏外面,等着下一辆往南方而去的客车,等客车出现我的视线我就向他们挥手,那条高速公路就像北京的地铁,每天有无数辆从我们村东经过,开始拦了几辆他们以为这是无聊的恶作剧就没有停下来,终于我等来了一辆愿意为我停车的司机,当司机看到我的挥手再刹车,等车停下来早已超出我的位置一百多米之外,我看司机缓缓放慢速度,就往前狂跑,同学或伙伴都从水中上岸了,他们惊愕的问我去哪儿,我来不及回应他们。

  那晚到了台州,我就跟刘冬梅说文静被她爸带走了,那几天在台州,我见天儿一副想哭哭不出来的样子,他们就安慰我,你这才多久,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分手的还不是照样过。

不是当事人说起话来总是那么轻描淡写,当我再回到和文静生活的那个房间,这就像我年后在广州安慰廉嘉恩时说的一样,因为这是我早已经历的,打开房门那瞬间涌上来的冰凉感能把我的心击碎,在那间房子里我什么兴趣都没有,我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文静的音容笑貌,她每一个动作都深深钳在我的脑海,我想起每天早晨她都是在睡梦中用手掌拍我的脸,让我把床头的闹钟关掉,看着她在厨房里忙活,当我上前去也不让我插手,我只要一走进那个房间,马上眼前都是文静虚无的幻影,我想抓又抓不住,不想抓它们就在我眼前晃悠。

  后来文静给我用公用电话偷偷打了电话,告诉我她跟着大伯的女儿去了义乌,我心想她爸还是想的远,这就是怕我再找到杭州的一步棋。文静先和她爸去的杭州,接着文静堂姐又从义乌去杭州把文静接到了义乌,这算是全家总动员了。

当我知道文静在义乌,我也没有心思留在台州,没过多久我就给她留了个字条,说:"我要去找文静,再回到那间屋子我真无法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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