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Xenogenesis系列之一
作者：Octavia E. Butler
翻译：Claire L
I
子宫
5
她要他等一会，去洗干净手上的橘子汁。他走向一面墙，伸出头部一个较长的触角触碰了一下。
触角点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点，接着变成了一个深化的，扩大的凹陷，最后变成了一个洞，透过洞Lilith看到了光和色彩——绿色，红色，橘色，黄色。
自从被关起来，她的世界一直色彩单一。她的肤色，她的血色——在监狱的白墙里，这些就是所有的色彩。其余的都是白色或灰色的阴影。甚至在那根香蕉之前，她的食物都是没有颜色的。现在，世界终于有了色彩和类似阳光的照射，有了空间，无限的空间。
墙上的洞扩大了，好像是肉体揉荡开来，慢慢扭动。她既被迷住又被迫后退。
“这是活体吗？”她问。
“没错。”他回答。
她捶打，踢踹，抓挠过它，甚至还试着咬过。它一直那么光滑，坚硬，牢不可破，但质感和床，桌子并不相同。它感觉像是塑料，触感冰凉。
“它到底是什么？”她问。
“肉体。类似于我的肉体而不是你的。但也和我的不同。它…就是船。”
“你在开玩笑吗。你们的船是活体？”
“是啊。出来吧。”墙上的洞已经大到可以走出去了。他低下头，迈出了第一步。她跟着他走出去，停住出口。外面的世界是那么广阔。她看到像头发那么细的树叶，椰子大小的处在不同成熟期的水果。郁郁葱葱的枝叶遮挡了出口。枝叶的那边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星星散散分布着一些小树，山丘和明亮无光的象牙色天空在远处。这些奇怪的树木和天空让她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地球。有人在远处走动，还有一些黑色的，类似德牧的动物，太远了她看不清，不过那些动物似乎都有很多条腿。六条？十条？那些人看上去是在放牧。
“Lilith，过来。”Jdahya说。
她后退了一步，远离这陌生的空旷。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密闭空间突然变得安全而舒适了。
“你想回到牢笼里去，Lilith？”Jdahya轻柔地问。
她透过洞口看着他，立刻明白过来他是在激将她，帮她克服自己的恐惧。他是对的。她不然就要回到她的牢笼——像个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消沉了那么久，牢笼已经变成家。
她迫使自己走向出口，牙齿打颤，走了出去。
站在外面，她抖着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扭过头，看着那个房间，又迅速扭回头，抵抗着逃回去地冲动。他牵起她的手带她向前走。
当她又一次回头，洞口正在闭合，她发现她出来的地方其实是一棵大树。她的房间只是内部的一个小部分。这棵树从普通的浅棕色沙质土壤里长出来。低处的枝条硕实累累。其余部分看起来算是正常，除了尺寸。树干比她记得的一些写字楼还粗。而且似乎直入天空。它到底有多高呢？作为一个建筑，它的容量有多大呢？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活体吗？”她问。
“除了一些可见的管道装置，”Jdahya说。“包括你吃的食物也是外面枝条上结的水果做的。它们会满足你的营养需求。
“尝起来就像棉花和浆糊，“她咕哝着。”希望我再也不用吃这个东西了。“
“不会了。不过它确实让你保持了健康。你的饮食专门控制你的身体不要增长癌细胞，而你的基因倾向是相反的。“
“之后基因被纠正了？“
“是的。纠正后的基因已经被注入你的细胞，而你的细胞已经接受并且复制了他们。现在你不会再得癌了。“
这真是奇怪的设定，不过她扭头便不再想。“你什么时候会送我回地球？“她问。
“你现在回去没法生存——尤其是光自己。“
“你们现在还没送任何人类回去过？“
“你会在第一批。“
“噢。“她从没想过，她和其他人会像豚鼠一样在面目全非的地球上挣扎求生。“那儿现在什么样子？”
“一片荒野。森林，山脉，沙漠，平原，大洋。那是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大部分地区已经消除了危险的辐射。海洋里有最为多样化的生物，但陆地上只有一些小动物：昆虫，蠕虫，两栖动物，爬行动物，小型的哺乳动物。毫无疑问你们可以住在那里。“
“什么时候？“
“不用着急。你还有很长的一生，Lilith。而且你在这还有工作。“
“你之前也说过。什么工作？“
“你会和我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尽可能融入我们。我们会教给你你的工作内容。“
“但是什么工作？“
“你会唤醒一小组人类，全是说英语的人，然后帮他们学习如何和我们相处。你要教给他们我们教给你的生存技能。你们都来自于文明社会。现在你们必须学习怎么在荒野中生存，自己搭建住所，种植庄稼，没有机器和任何外来帮助。“
“你们会禁止我们接触机器？“她不确定地问。
“当然不会。
但我们也不会给你们。我们会给你们手动的工具，简单的装备，还有食物,直到你们开始自给自足。我们已经使你们能抵抗致命的微生物。但除此之外，你们必须自己奋斗——避免有毒的植物，动物，然后生产必需品。”
“你们怎么能教我们如何在我们自己的星球上生存？你们怎么能懂这些？”
“我们为什么不能？我们已经帮了你们的家园进行自我恢复。我们已经研究了你们的生理构造，你们的思想，你们的文学，你们的历史文献，你们的各种文化…我们比你们更了解你们的本事。“
或者只是他们以为自己了解。但如果他们真的有250年去研究，或许他们还真了解。“你们已经给我们接种了抗病疫苗？”她想加以确认。
“没有。”
“可是你说——”
“我们增强了你们的免疫系统，增强了你们基因的抗病性。”
“怎么做到的？你们还对我们的基因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她一直沉默着等待，最后明白他不会回答了。这又是一件他们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仅仅是为了她好就对她身体做的事情。“我们曾经对动物这么做。”她痛苦地喃喃说。
“什么？”他说。
“我们对动物做这些事——接种，手术，隔离——都是为了它们好。我们想让它们健康安全——为了之后吃掉它们。”
虽然他的触手没有伏在身体上波动，但她还是觉得他在笑她。“你是不是被你联想到的事吓到了？”他问。
“不是，”她说。“我是害怕有人对我做了我不能理解的事情。”
“你已经被给予了健康。Ooloi已经预见了你会有机会再次生活在地球上——不只是死在那里。”
他不会再就此事多说了。她环顾周围的大树，它们有着繁多的枝干和像碧绿长发的树叶。虽然没有风，一些长发看着还是好像在动。她叹气。那些枝条也像这些外星人的触手一样摆动着。细长的碧绿触手。
“Jdahya？”
他的触手以仍让她不安的方式扫向她，虽然他只是在表明自己在关注着她。
“我愿意去学你们教我的东西，”她说，“但是我不觉得我会是个好老师。有很多人早就知道怎么在野外生存——很多人还能教你点东西。你应该把任务给他们。”
“我们跟他们聊过了。他们必须要特别小心因为他们知道的一些事情已经不再适用了。那里现在有新品种的植物——突变的旧种和我们创造的新种。一些曾经可食用的东西现在是致命的。一些东西在处理不当时也会致命。一些动物不再像以前那么人畜无害了。你们的地球仍然是你们的，但经过你们的摧毁和我们的重建，它已经变了。”
她点了点头，奇怪自己怎么能那么轻松地接受他的解释。或许是因为早在她被捉前就明白她所理解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她早以她能理解的最大程度接受了她所失去的一切。
“那里一定一片废墟。”她轻轻地说。
“曾经是。我们已经摧毁了很多。”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你们摧毁了？那里有东西遗留下来，然后你们摧毁了？”
“你们会重新开始。我们会把你们放在没有辐射和历史的地方。你们会成为和以前不同的人。”
“你们觉得摧毁我们剩下的文明会让我们变得更好？”
“不。只是会变得不同。”她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他，用会让他觉得痛的力度抓着他的胳膊。这反而刺痛了她。她放开手，当他无所行动时，他的肢体像是在微微摆动一样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搭在身体两侧。
“你们错了，”她说。她无法压抑她的愤怒。她无法盯着他的触手，他的外星面容的同时还压抑愤怒——但她必须说那些话。“你们摧毁了不属于你们的东西，”她说。“你们完全疯了。”
“可你还活着。”他说。
她走到他旁边，默默地不满着。膝盖高的厚重肉质的触手状枝叶的毛束从土壤中生长。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走过去，这反而让她想踢它们一脚。但是她的脚踝裸露着只好作罢。然后她看到了让她恶心的一幕，当她走进某一株毛束时那些枝条会扭曲着，收缩着让开路——像是夜间爬行的蛇一样。它们似乎扎根于土地。而这似乎证明了它们是植物？
“那些是什么？”她用脚指了指，问道。
“船的一部分。它们会被诱导产生我们和这儿的动物喜欢的汁液。但对你们没好处。”
“它们是植物还是动物？”
“它们是船的一部分。”
“好吧，那船是动物还是植物？”
“都是，而且远不止此。”
随便这是什么意思吧。“它是智能的吗？”
“可以是，智能的那一部分现在处于休眠状态。但即使如此，船体也可以被化学催导出很多功能，多到你没耐心听下去。船体可以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处理很多问题，而且…”他沉默了一会儿，触手轻轻划过身体，又重新开口，“人类医生曾经说船是爱我们的。有一种羁绊，但是是生物意义上的——一种强烈的共生关系。我们互相提供生存所需。没有我们它会死，没有它我们会飘荡在星球边际。对我们而言，那最终也意味着死亡。”
“你们从哪儿得到的船？”
“我们培育了它。”
“你们…还是你们的祖先？”
“我们的祖先培育了这艘。我正在参与培育另一艘。”
“目前吗？为什么？”
“我们会分开。虽然某方面我们像是成熟的无性动物，但我们还是分成了三部分：Dinso在可以与后代分离后会待在地球上。Toaht待在这艘船里；Akjai会去新的船。”
Lilith看着他。“你们中的一些会和我们一起回地球？”
“我会，还有我的家人和其他人。所有的Dinso。”
“为什么？”
“这就是我们如何繁衍——如何生生不息的。我们掌握着培育船体的知识，这样当时机到来我们的后代就可以离开。如果我们一只局限在一艘船或一个世界里，我们将无法生存。”
“你们会带着…种子或其他什么的？”
“我们会带着必须的材料。”
“那些要离开的——Toaht和Akjai——你们是永别吗？”
“对我而言是的。在遥远的未来，我的后代或许会见到他们的后代。我希望会。那会是这两个群体分别多次以后，他们会已经有足够的收获去相互扶持。”
“他们或许都不认识彼此了。这次分别对他们而言会是个神话故事。”
“不，他们会认出彼此的。分别的记忆在基因中传递。在我们离家后我还记得我家有过的每个成员。”
“那你还记得你的家园吗？我是说，如果可以，你想回去吗？”
“回去？”他的触手再次浮动。“不，Lilith，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现在这里就是家园。”他指着周围，从闪亮的象牙色天空，到棕色的土壤。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