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神童之死
一、
E城光明围棋中学位于E城的西郊，是全国重点棋校，有着悠久的历史，全国每年的升段赛，绝大多数职业初段都出自这所棋校。学棋的孩子，一旦考进了这所学校，成为职业选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成为围棋世界冠军也是可以期待的。
最近几年，由于环境的日益恶化，E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光明中学的五层小楼，原本黑白分明的外墙颜色，变成黑灰色的，墙上镶着16个字的校训：抓紧时间，快步飞奔，选择在你，朝夕必争。大门上方挂着一道横幅：大干100天，迎接升段赛。
二、
201602班的教室里，正在上中国围棋史课，今年的升段赛新增了文化课考试，围棋史这门课是必考的，占100分的50分，光明中学特聘了E城最有文化的学者冯刚，作为任课老师。冯刚面朝黑板，用粉笔在上面写字：中国最伟大的棋士——陈XX。下面的学生形态各异，有几个学生在传一本色情杂志《艳照门》，当 那本杂志从小霍手里传到南方手里的时候，南方拿起一直笔，为封面上的裸体戴安娜画上了胸罩和内裤，并加上了两撇小胡子。当他正打算把杂志往前面传的时候， 冯刚转过身来看见了。色情杂志被没收，南方被罚到黑板旁边站着。 下课了，同学们都起身离校，准备吃中午饭，南方也准备走，被冯刚叫住了：“继续罚站，不准吃饭，这是对你的惩罚”。
三、
光明中学的办公室，几个老师在边吃午饭边聊天。没收的那本色情杂志 在老师间传看。老师们神态各异，议论纷纷。
“现在的小孩真是神通广大，这样的东西也能搞到手。”一位手捻着唾沫边翻看边说。 “NND，腊肠哥TMD也太爽了，E城美女几乎被他玩个遍，看来拍三级片真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比教棋强多了。”有人在感叹。
“很黄很暴力。”有人似乎有点难以接受。 “戴安娜身材真不错，该凸的地方不凹，该凹的地方不凸，真是个尤物，难怪那么多的男人为她着迷。”冯刚赞叹地说。 坐在冯刚对面的李帆听到他这样说，白了他一眼：“你们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冯刚嘿嘿一笑，他的脚在桌底下碰了一下李帆的脚。 李帆想起多日前的一个夜晚，她的脸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潮红。
这时，校长走了进来，大家停止了谈论，一名老师顺手拿起一张报纸，将那本杂志盖住。
四、
南方两年前从T镇育红小学以榜眼的成绩考进光明围棋中学，南方的爸爸欣喜若狂，认为南方是围棋天才，将来一定是世界冠军，他将原来在T镇的房子卖了， 辞去工作，举家来到E城，打工挣钱，陪南方学棋，E城的房价太高，他们只能租个30平的一室一厅，他和南方的继母住在南边的卧室，南方住在厅里，厅很小， 只有6平左右，里面放着饭桌和沙发，晚上睡觉时，将饭桌收起来，将沙发放开当床。 不知是因为记恨惩罚他的老师还是想着色情杂志上的美女，南方今晚躺在沙发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旁边的卧室里传来父母的对话。 “小声点，孩子在厅里呢。” “没关系，他早就睡着了。” “你挣钱没什么本事，干这个一个顶俩儿。” 接着传来木床支支嘎嘎的声音还有母兽般的喘息。 南方翻了个身，将被蒙在脑袋上。
五、
第二天早晨，南方起床有点晚，匆匆忙忙的吃了口饭，背着书包，往学校跑，在街口遇见了他的同学小霍。小霍是光明围棋中学的董事老霍之子，他和南方曾经被认 为是光明中学最有棋才的两个学生。小霍平时狂放不羁，经常作些违反校规的事情，比如在同学间传播色情画报，上课时间听摇滚乐，留着长头发，带耳环等等，每 次违反校规，教导处主任总是想起他作为校董事的爸爸，而不敢按校规处置。同学中喜欢小霍的男女生很多，南方虽然跟小霍没有太多的联系，但在心里暗 暗的引他为知己，认为他是光明围棋中学为数不多的可以理解他的人。
南方看见小霍，很高兴，说：“快点跑吧，否则上学就晚了。”
小霍说：“不如不去算了，学校里的那帮老师，没几个有真东西，他们都是被职业淘汰下来的棋手，就知道夸夸其谈，天天讲的都是一些过时的东西。”
“如果逃课，被我爸爸知道，非打死我。” “我有办法，我这儿有好几个没有日期的请假条，我给你一张，你填上日期，明天交给老师就行了。”
“那我们去哪儿？” “我爸妈自驾游，去黄果树瀑布了，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他们让我去奶奶家住，给了我1000块钱这个礼拜用。不如我领着你去市里逛逛，见见世面，E城好玩的地方可多着呢。”
“好，我来E城快两年了，几乎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天天两点一线。”
六、
唐人街是E城最繁华的大街，E城最有名的赌场龙门赌场就在那里。门口立着个牌子，18岁以下禁止入内。南方从来没来过，但经常听小霍谈起过。课间休息，小 鸡经常眉飞色舞的谈起他的叔叔，经营的这家赌场里发生过的种种奇事，比如有人豪赌几十亿，在一夜之间散尽千金；有人通过豪赌一夜之间暴富，攀上E城福布斯排行榜榜首。
小霍领南方来到龙门赌场，看门的两个侍者显然认识小霍，小霍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领南方进去了。 赌场大厅很大，有几百平，聚集着上百号人，里面热闹异常，吆喝声，喝彩声，狂笑声，痛哭声此起彼伏；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又有衣着暴露体态丰满的单双女郎在 其中穿梭，也有不少赌徒输的光溜溜的被拖出；第一次到这种场合，南方彻底晕了。
小霍拉着南方的手，四处晃荡。在一个角落的赌桌前，小霍对南方说：“我们也 玩玩。”南方说：“我不会玩，我看你玩。”小霍拿出两百，压在双上面，也有人将钱压在单上面。“买定离手，立马发财。”单双女郎手拿色子盒，冲大家抛了 个媚眼，南方的脸刷得红了。小霍说：“如果色子点数是双的就是我们赢，是单的就是我们输。”小霍今天运气真不错，赢了一千多。小霍对南方说：“ 八成是借了你的光，我以前从来没有赢过这么多的钱。走，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我请你去咸亨酒店大吃一顿。”
七、
咸亨酒店位于唐人街的东边，是E城历史最悠久的酒店，有人说咸亨酒店的历史就是E城的历史。咸亨酒店的创始人腊肠哥在做了几年酒店老板，尝尽天下美食 后，决定尝遍E城的美女，于是他就把酒店卖给了现在的老板森籁咏，进入色情业，开始自拍自导自演三级片，并创办了《艳照门》杂志。 现在的咸亨酒店，古典气息已经很淡了，曾经的当家花旦，婉约派歌手眉儿和浪漫派说书人语冰不知所踪，总经理与时俱进，招了一大堆的露胳膊露大腿的陪酒小姐。 小霍领南方来到咸亨酒店，酒店大厅富丽堂皇，南方以前从来没又来过这样豪华的地方，颇有点手足无措，小霍倒熟门熟路，显然常来。 两人坐在大厅的一角，小霍随便点了几个咸亨酒店的特色菜，让南方品尝。南方第一次吃这等好东西，狼吞虎咽的吃个不停。小霍边吃边点评，说这个苦芯莲子汤， 做的没有以前纯了，有一股子油烟味，估计换掌勺的了。一顿饭花了200多，付完账小霍对南方说：“下午我们去酒吧玩。”
八、
E城圆形废墟酒吧位于北京街上，酒吧老板年轻的时候是个文学青年，是博尔赫斯的忠实粉丝，后来做买卖挣了点钱，就投资开了这个酒吧，酒吧的名字就用了他最 喜欢的博尔赫斯一篇小说的题目。里面的布置有点波西米亚风格。经常请来一些地下的摇滚乐队来演出。小霍是个摇滚迷，他常来这里。今天他想让南方也来见识见 识。 因为刚过中午，酒吧里只有几个人。小霍跟南方找个地方坐下，点了两杯咖啡，要了一盘瓜籽。 酒吧前面的大屏幕上，正播放一场音乐会，三个人坐在凳子上，便弹琴边唱歌，台的四周全是鲜花。 小霍对南方说：“那个乐队叫涅磐，这场演唱会是摇滚史上最经典的演唱会之一，纽约不插电，主唱叫科特考本，已经死了十多年。” “怎么死的？” “自杀的，用猎枪往自己嘴里开了一枪。” 南方望着屏幕上那个眼神清澈头发金黄容貌俊美的主唱陷入了沉思。
酒吧的吧台上，卖一些摇滚饰品，临走前小霍买了个银质项链送给南方，项链的坠子是涅磐乐队的标志。
他们走出酒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小霍还想领南方去汉城大街逛逛，那里有很多的歌房，是E城有名的红灯区，南方说：“已经到学校放学的时间了，回去晚 了，我爸要怀疑的，改天再去吧。”小霍说好，并从书包里拿出一摞子请假条，从里面抽出一张给南方，说：“我让我叔帮我写的，大人字体，老师肯定看不 出来。“南方接过来把它放到书包里。
九、
南方虽然是学校棋力很高的孩子，文化课的成绩也不错，但南方在学校的人际关系却很差，跟同学老师处的都不好。主要原因是南方是从贫穷落后地区T镇来的， 而且没有E城户口，属于乡下人，而且家里也穷，光明棋校的学生大多是E城的富家子弟,他们看不起穷人家的孩子南方。但南方棋力高，每次学校的对抗赛，南方 都能打败他们，名列前茅，令那些富家子弟又气又恨。大多数老师也不喜欢南方，因为南方不会来事儿，南方的爸爸也不给他们送礼，南方自恃棋力高，经常在上课时 指摘他们讲课的错误，让他们觉得很没有面子。但南方跟他同桌小黄的关系却很好。小黄虽然也是E城大户人家的女儿，但却没有因为南方穿着 破旧，言语粗俗而瞧不起他，反而认为他有才华又性格，而有点喜欢他。经常从家里拿一些好吃的给南方，南方也不拒绝。 虽然南方早就觉得上棋校没什么意思，但迫于父亲的压力，他从不逃课。 小黄看到南方一整天没来上课，不禁有些担心，该不会生病了吧？
放学后，她就到水果摊里买了点水果，去南方家，想看看他病好了没有，并打算帮他补补今天老师讲的课。 开门的是南方的爸爸。 “叔叔，我是南方的同桌，南方今天没来上课，是不是病了阿，我想来看看他。” “什么？他没去上课？” “是啊，一天都没来，他是不是生病了。” “不可能啊，早晨我看着他背着书包出去的。” “啊，这是怎么回事？” “你先回去吧，等他回来我问问他。”
小黄提着水果，闷闷不乐地走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十、
小黄刚走没多久，南方就到家了。
他爸爸劈头就问： “白天上哪儿去了。”
“去棋校上学了阿。”
南方的爸爸一巴掌掴到南方脸上， “小兔崽子，还敢撒谎。说，白天去那里了。“
南方捂着脸哇的一声哭了。 “我跟同学去市里逛了逛。” “操****的，老子倾家荡产，供你学棋，你却不好好学，敢逃课。”
“又不是我让你这样，是你自愿的。”南方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从七岁开始学棋就是你逼我的，我不学你就打我，非要让我在围棋方面出人头地，逼我参加围棋班，参加各种比赛，一旦成绩不好，你就打我。一旦得奖你就四处 显摆，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喜欢学音乐，你不让我学，说音乐没什么用，挣不了大钱。别人孩子的父母经常领着他们去公 园玩，自从我从姥姥家来到你家，你什么时候领我去过，天天让我做死活题，一旦做不出来你就罚我手倒立，我现在做梦都在做死活题。”
“小兔崽子，你还敢犟嘴，我打死你。” 南方爸爸的巴掌劈头盖脸地落在南方的身上， 南方大哭着跑了出去。
十一、
E城南郊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南方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的景色让他想起姥姥家的村子，南方今晚又跑到了这里。天已经黑了，虽然地处南部，但冬天的E城 依然很冷，南方坐在桥底下，感到很冷，他缩着脖子，将棉袄的领子竖起来，手插在袄袖子里，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
那时他还很小，跟外婆住在乡下，村子外面 有一大片麦田，一望无际，那里是他的天堂，他每天都和村里的孩子们，在上面野跑，直到月上柳梢。后来外婆去世了，他从没见过的父亲将他领到T镇。他记得 那个他后来叫他爸爸的陌生的男子拉着他的手说要领他离开的时候，他一口咬到他的手臂上，然后跑到麦田里，直到被抓住，挨了一顿暴打，他才上了通往T镇的 汽车。
天越来越冷了，他渐渐地睡着了，他开始做梦，他又一次梦见了那片麦田，金色的太阳下是一片金色的麦田，麦田里无数光屁股的孩子在奔跑，他在里面看见 了很多人，小时候的伙伴儿，小学的同学，棋校的同学，老师和家长，他看到了他的爸爸，他去世的妈妈和外婆，他们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幸福的象花儿一 样，他还看到他自己，笑得是那样纯真与甜美。
天亮了，E城昨晚天气突变，气温骤降，下了一夜的大雪，整个城市白茫茫 一片，一缕阳光照在已经冻死在桥下的南方的脸上，他脸上放着光彩，嘴边露着微笑，他手里握着小霍送给他的那个项链。
十二、
三个月后，E城围棋新闻报道：在奥运会即将来临之际，在E城人民战胜50年不遇的雪灾后，最新一届的围棋升段赛圆满结束了，又有20名学生光荣地成为职业 初段,我们相信他们当中一定有未来的围棋世界冠军，让我们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是来自E城光明围棋中学的小霍、小梅、小熊、小云、小依……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