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一座城,于我而言,往往需要莫大的勇气。不管是大是小、繁华与否,我都总是融不进去,正如此刻信步穿行在大街小巷的念头:即便人头攒动,喧嚷不断,也仿佛与世隔绝。那样子,俨然一只掉队的驯鹿在皑皑雪原上找寻着几许真实。而大多真实就像工薪阶层止步或逡巡不前的去处,那些富丽、奢靡的场所如雪盲症一样可怖,却又都充满着无限魅惑。
这座小城不大,相较于我生活了25年的城市来说,人均生活水平远不及消费水平来得高,但也有很多地方可以满足小小的愿望:一只浮刻着羽毛的Zippo打火机正隔着玻璃望着我,那叶羽毛凹陷的间隙透着铅色的光,与银色的整体烘托出哥特式复古的意味_它深深吸引着我。而此时手里紧紧攥着两联写有中性笔的价单显然有些松脱了。店员在一旁斜睨,她侧身想要隐藏自己,却不忘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为了打破眼前的尴尬,也想从她口中得知价格,我终于开口问了。她却比我更茫然。只是喃喃说着:"上边两排差不多都几十块钱,下边两排都是贵的。"那声音细不可闻,显然她是个新手。不过很快有个比她年纪略长的女人走近我,带着不屑的眼神冲我手指的方位努努嘴:"一千多。",我怔住了。那女人剩下的话没有对我讲,她换上比先前更硬冷的语调,对那新手说:"以后客人要看打火机,一定要等到决定要买再打开。"
此时愣怔的是我和那个"新手",自始至终我并没要求打开窗玻璃,只是问,她也只是回答我的问题。或许那个有经验的店员是在教她以后避免发生此类错误。她们知道我买不起,我也不怪她们,甚至很感谢那女人的不屑,让我一时忘掉价码,再一次陷入心中那片茫芒的雪原中,感受着似曾相识的清冷与孤独。
我应该回到起点,那个安全的地方,家。而不是踌躇地站在这里,去什么都不敢买的银座商场。唯独书店是我这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可以大胆逗留的场所,我喜欢那里的人们,只是对席地而坐的人感到厌烦_他们挡住了我的视线,让我的脚步变得僵硬,而那个地方不在这里,在我原来的城市。
我是地质勘探工人,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小区门口有一段被无数大卡车碾压得不成型的柏油路,它通往未知的尽头。那些大卡车终日奔忙,不分昼夜。它们大都装着煤,偶尔用高音喇叭吓吓路人,跟轿车一较高下。
我的单位从我长大的城市迁到了省会。如今煤业凋敝,那儿却矞矞皇皇,它有着无比气派的地下停车场。半月前,我在那儿填参与培训来往车费的报销单;三年前,那儿还是一片空地,我的工资还足以为自己和老婆买两件好衣服,下一次馆子;现在,我只能每天小心计算着每份花销,前日省去的牛奶费正好能交孩子的校服钱。
几小时前,天空一碧如洗,我看到几乎同时与我从书店出来的年轻女人拿着三本书跨上了一辆电动车,我忘记了车的颜色,也忘记了她衣服的颜色,只记得车前筐的书本一共90多元。阳光在她扬起的笑脸上撒下慵懒的倦意,一阵风轻悠悠地拂过几缕乌亮的发丝,跟着俏皮的双腿不停抖动。雪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