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是最狂乱且坚韧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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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完手里的文案,熄灭昏昏欲睡的残灯,走出公司刚刚好十点钟。拉开玻璃门的刹那,汹涌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的往脖颈里钻,我不由得裹紧了宽松的大衣。
上车后,公车上的温暖迅速将我包围,徐徐的暖风迫不及待的跳进皮肤的每个毛孔。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定。窗外,华灯初上。林林总总的高楼大厦依旧灯火通明,热切的迎接着糜烂夜生活的到来。
前座的长发女孩穿着暖暖的姜黄色的呢子大衣,慵懒的将头依在微微晃动的车窗上,她身旁的空座上静静躺着一个忧郁的天蓝色储物袋,满当当的密密麻麻的资料拥挤的探出头来。
爱心座上侧坐着一位耄耋老妪,凌乱的白发无精打采的覆在头上,老年斑零星散落在爬满褶皱的浑浊的眸子两侧,她瘦削而筋脉突兀的枯手攥着一只苍老的灰色菜篮,里面盛着泛黄的白菜和因缺失水分而干瘪的番茄。
穿着肥大衬衫的中年男人吃力地拉着扶手,夹杂着银丝的头发整齐的向一侧趴着,企图掩盖中间尴尬的地中海,双眸无神的望着窗外的风雨,腋下夹着鼓鼓囊囊的颓废的黑色公文包,臃肿的肚腩在皮带的束缚下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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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站了,我猫着腰跳至站台,又投入冷风的怀抱中。
租住的套房地处在一片虚无的黑暗里,没有一丝星火。位置偏僻但胜在价格便宜,虽然每次都要坐一个小时的班车,但北漂的异乡人都是这样,一张床就是一个家。
便利店的灯火在寒夜里格外耀眼,灵性的光穿透黑暗,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光的阴影下,物质疯狂腐烂,扎根泥土,滋生出无垠的虚无。我朝着光亮那方走去,推开厚重冰冷的玻璃门。
“喜梅姐,还没下班呐,还是老样子,泡面加蛋和香肠,麻烦你啦”
“再过会儿就打烊了,你先坐着等会哈”
眼前的这个女人穿着单薄的工作服,几绺秀发调皮的从帽檐里钻出来,细密的汗珠在她暗黄粗糙的脸颊上跳动,滑过她细纹丛生的眼角和凹陷发青的眼袋,滑过她略微塌陷生着点点雀斑的鼻梁,滑过她干涩皴裂的双唇,最后流进颈纹拥簇的脖间。
喜梅姐是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是我的邻居。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右手拎着两个肥硕的化肥袋,背着洗的发白的挎包,左手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女孩则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娃。
当她安置完毕后,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红薯敲开了我的房门。我看着盆里朴实的红薯,看了她身后两个穿着破旧仍笑魇如花的女儿,看着她饱经风霜却燃着不屈星星之火的眸子时,我就知道,这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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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梅姐来自南方的一个虽贫穷闭塞却山清水秀的的小山村。在家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家四口终日挤在一张破旧的木板床,靠给别人打零工过活。
喜梅姐读完五年级就辍学在县城打工来供养她那对重男轻女的父母和不成器的弟弟。十八岁嫁给了邻村一个年长她十岁的嘴歪眼斜的青年。
在生下第一个女儿后,她那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婆婆瞬时原形毕露,边啐着“赔钱货”边把月子里的她赶去烧火做饭。第二个女儿降生后,她凶神恶煞的丈夫开始对她拳脚相向,她跑回娘家诉苦时,亲人的冷嘲热讽更是让她的心比刺骨的河水还要冰冷。
喜梅仿佛一夜间看透了人情冷暖,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夏夜里携着一对年幼的女娃逃出这炼狱似的婚姻,辗转反侧就漂到了北京。
刚到首都的喜梅,操着一口浓郁的方言,愣是在车站里兜兜转转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出口,摸黑在桥下将就了一晚。
安置下来的喜梅先是在官园摆起了地摊儿,一张巨大的破旧的布上摆满了从小市场批发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她吆喝的时候,两个女儿就乖巧的帮她看摊,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好景不长,很快就被城管逮个正着,没收了货物。屋漏偏逢连夜雨,又被房东赶了出来。她就携着两个女儿在陌生的街头痛哭。北京很大,却没有她们的栖身之地。
在喜梅饭都吃不上的那段日子里,她竟动了贩卖女儿的想法。
当她把哭闹的小女儿交给人贩子时,大女儿天真看着她
“妈妈,妹妹要去哪啊,我们还能见到她吗”
喜梅看着大女儿骨碌碌的灵动的眸子,又看看小女儿糊满眼泪和鼻涕的脸蛋子,一把将小女儿从人贩子手里夺过来,强挤出一抹笑容。
“妹妹哪也不去,咱们娘仨要一直在一起。”
后来喜梅陆续做了洗碗工,搓澡工,销售员,最后经由老乡介绍在这个便利店当起了收银员,薪资也够娘仨的日常开销。
我曾问过喜梅为什么非要呆在北京,她想了想,操着一口不太正宗的普通话说:
“北京是首都,比小城市挣得多些,我要好好培养我的女儿,不让她们再过我这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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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梅姐把热腾腾的泡面端到我面前,翻滚缭绕的水蒸气把她饱经风霜的面庞映得影影绰绰。她清理完货物后就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我,说起了她这一天的收获的见闻。
走出便利店的时候已是十二点。她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看着两个女儿在拥挤的床上的甜美的睡颜,欣慰的笑了,然后扭头和我摆摆手,关上了房门。
明天,我们接着要在这座城市继续摸爬滚打。
这座城市,房子哪怕再大,都装不下那些想流浪的心;这座城市,房子哪怕再小,都容得下那些想安定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