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庭寝宫。
我坐在厚软的地毯上,面前是放满了新鲜水果的案几,手指轻轻拨动怀里的琵琶,叮咚作响。我望着塌上的郑毅,眼前又浮现出这些日的光景。
那日城门下,郑毅血淋淋地倒在我的怀中,那汩汩而出的鲜红,仿佛喷薄而出的井水,怎么也摁不住。我失措、崩溃,大喊他的名字,可是他一动不动,毫无回应。
郑毅,你已经丢下我一次,这次又是你先放手。
我拿过他手里已经卷了刃的剑,苦笑一声:“早知今日,那日崖下,何苦救我!”我横剑自刎,心里总归不愿和亲这异国他乡,故国尚且是吃人地狱,更何况这传说要饮毛茹血的匈奴。
“嗖”一只利箭撞击在我的臂膀,剑颓然落地,飞驰而来的箭羽后续力量极大,我也随之摔倒在地,一阵眩晕。
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我抬头去瞧,隐约看见马上一名男子,目光如炬,仿佛穿越时光而来。
未待我瞧清楚,来者是何人,三日的奔波劳累终于把我拽进了黑暗里。
2、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王庭大帐里。
“大汉公主醒来了吗?”
“王,公主已醒,只是......”
“她受伤了?”
“那倒不是,或许是多日奔波劳累,又惊吓过度,公主精神状态不佳,身体很虚弱!”
“你去告诉她,汉将军郑毅,命已保住,让她好生休养,郑毅该做如何安排,本王还要与她商议,总是这般虚弱,是要置郑毅于不顾吗?”
“是!”
门外的声音清晰入耳,我如死水般的心又有了波澜,泪水滑出眼角,滴滴落进锦被里。
“公主,既已醒来,奴婢扶你起身吃药吧!”一双软软的手握住我的手。我抬眼看她,眼前的小婢娥眉淡扫,大眼睛水灵灵地正望着我,眼睛里有浓厚的关怀之意。我心头一暖,轻轻颔首。
她走过来,手臂绕过后颈环过我的肩膀,半扶半抱地将我扶起,另有小婢拿了软枕让我靠坐在床边。
“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木华,她叫紫衣。”大眼睛的女孩儿性子更活泼些,脆声地告诉我。紫衣细眉细眼,个子比木华瘦小纤弱一些,削肩细腰,纤柔妩媚。她微微敛身:“公主金安,奴婢是紫衣。”
木华拿了药过来,涩苦的药味,让我皱了眉头。“公主,你先用药,王已经命人准备了渍玫瑰,用药后,奴婢为你取来!”
我眼眸低垂,不置可否。
“听你二人的口音,不像是匈奴人。”我就着紫衣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印迹。那帕子上的梅雨柳林,像是江南的锦绣。
木华看了一眼紫衣,紫衣怯懦地后退一步,低头不语。
“奴婢父亲是王的侍卫长木托,是匈奴人。紫衣是汉人。”
我点点头,“紫衣的家乡是在江南吗?”,紫衣略惊讶地抬头,我示意她手里的丝帕。
她黯然低头,两手交错紧捏着帕子,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有些泛白,她眼里有泪,泫然欲滴。木华见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公主刚刚醒转,你又在这抹眼泪,平白是要惹了公主伤心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紫衣慌忙下拜,我拍了拍木华的手,“让她下去吧!你去把渍玫瑰拿来,嘴里苦得很!”
木华挥手让紫衣下去,转身走至靠墙的柜子,在上层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的罐子,然后又在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碟子并一个小木叉子。她打开罐子,用小木叉夹取少量渍玫瑰,然后再封紧陶罐,放回了柜子里。
“公主,请用!”她把木叉子递给我,我选了一小块儿放进嘴里,很像家乡的做法。
“公主,味道如何?”木华瞪大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味道很好!这是你做的?”我惊讶地问她!
“奴婢的阿妈是汉人,这是她教我做的!”谈及阿妈,木华的脸上没了笑容。“你阿妈是汉人?”我轻声问她。
“是的。”她好像不愿再多说,走至靠床的箱子边,开始给我挑选衣服。
“奴婢稍后伺候公主更衣用餐,晚一些,引你去见王!”
3、
“王,大汉的公主已经迎了回来,接下来该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本王后宫那么多地方,并不缺她一人之地。”
“可......”
“有话直说!怎么,跑了一趟大汉,也学会汉人,说话喜欢吞吞吐吐了?”
“大汉皇帝让她和亲来我匈奴,肯定不是让她来此只做个美人的。这样怠慢大汉公主,会不会不妥?”
白衣男子嗤笑了一声,“不妥?本王喜欢,有何不妥!”
“是!”
“那郑毅倒是个汉子,命也硬得很!受了那么重的伤,竟能硬生生挺了三日,直到护送大汉公主到了咱们地界儿,才倒下!本王最佩服英雄,吩咐下去,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遍寻良药,争取让他早日醒来!”
“是!”
“告诉木华,大汉公主若是能下地走动,带她来见我!”
“是!”
4、
王庭很大,不同于汉室宫殿的雄伟庄严,这里壮阔而奢华,既有匈奴民族的艳丽装饰,又糅合了汉室的小桥流水,倒也相得益彰。
“匈奴王很喜欢我朝江南风景,是吗,木华?”我慢慢踱在木华身后,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拱桥,脸色复杂:“王是个重情之人!”
我有些诧异,这景跟情有何关系?
辗转来到一座庭院门前,我愣住了,这明明是一座江南宅院,为何会在这王庭内出现?
“公主,请随我来!”木华走进院落,引我向深处走去。
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我每行一步,便心痛十分。也曾在这样的院落嬉笑玩耍,也曾在这样的回廊赏春戏夏,一朝势变,远走他国,没成想还能见到幼时的景象。
“王,公主驾到!”
“请她进来!”
“是!公主,请随我来!”木华扶我迈过高高的门槛,我随她入了大厅。
雕梁画柱的厅堂里,一白衣男子背对我站于堂前,正凝视堂上一副女子画像,一动不动。
“汉公主王昭君,见过匈奴王!”我敛衣行礼。
良久,他转身看向我,未语先笑:“哈哈!不必多礼,在下呼韩邪,欢迎大汉公主来我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