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匈奴王回转身来大笑出声,我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
呼韩邪身形高大却并不似我意料中是个粗夫莽汉,他气质更似汉朝男子。
一身白衣亦有羽扇纶巾之姿,发饰打扮也沿用汉式,这让我有些意外,也少了些紧张,多了丝亲切!
我正自顾自观察他,他却走近一步,低头戏谑地对我说:“如何?本王可入公主之眼?这身打扮你可还喜欢?”
我一惊,瞬间倒退两步,侧身低头:“匈奴王请自重!”
“哈哈……有意思!自重?你我二人还需这些俗礼?你本为和亲而来,我们原就是要成为夫妻的,不是吗?”他眼里戏谑的意味更重,我心生厌烦又无端生了些凄凉!
“匈奴王乃英雄豪杰,断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我虽为和亲而来,但并不想嫁与你,你后宫美人三千,也并不少我一个昭君!”面对他的戏谑,我反而镇定下来,既来之则安之,何不丑话说于前,先划好来日路!
“哦?并不想嫁与我?贵国皇帝特意选了绝色佳人来和亲,以全两国友好之谊!你亦拼死来到我匈奴,现如今你却说不嫁!是拿我匈奴做儿戏吗?”他仍在笑,可眼里的光芒如刀,冷气瞬间自他身上弥漫开来!
我淡淡一笑,毫无惧怕地直视他的眼睛:“友好之谊,并不只有嫁与你才能周全,至于拼死而来,匈奴王也言重了,我曾舍了性命不想来此!”心里翻腾起酸意,还有郑毅在,我不能太妄为!
“至于拿匈奴做儿戏,我朝绝无此意,从这隆重的送亲队伍以及丰厚的嫁资,相信匈奴王心中早已有论断!至于我……”我望向堂外的小桥流水,暗自压下眼里的泪意。
“你又如何?”匈奴王站至我身侧,轻声问我!
我喃喃道:“我身如浮萍,除了自己,又岂敢拿任何人、任何事做了儿戏!”
我们陷入了沉默,庭院里光影西斜,我暗自嗟叹:又是一日岁月,何时才可安宁?
“好!我答应你!若非你心甘情愿,绝不勉强于你!”他突然开口,我惊讶地回头看他。他语气里的萧索让我心生疑惑,可那回归于眼里的戏谑,却让我忍不住又心生龃龉:“真是个喜怒无常、又让人捉摸不定的男人!”
“有话直说,不要藏在心里!虽然你藏在心里,本王也知道,你正在夸赞本王的心地善良和善解人意!”他抬腿向门口走去,我不禁哭笑不得,到底这泼皮无赖是他,还是冷清傲然是他,或许黯然萧索是他?
“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我愣了一下,随即跟在他身后,直至走到庭院的假山流水边,仍不知他要作何意图!
“可喜欢这庭院?”良久后,他开口道。
我点点头。夕阳照在假山石上,斑驳暗影,诉说离愁。
“此院名叫迢园,往后你就安顿于此吧,以全你思乡之情!”他眼里的温柔是我看花了眼吗?为何突然又如此待我?
我的忡愣让他有些尴尬,“不用太过感激于我,这么大的庄园,闲着也是闲着!”
我不禁莞尔,这呼韩邪倒也有趣!
“你终于笑了,这才算真应了落雁之貌,整日愁苦,有何乐趣!”他的脸掩映在晚霞夕光里,无端有了故人之意。心里一松,长舒一口气。
“好!”我答应着。
他仿佛很开心,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我说:“只西苑你不要去,其他地方任你!”,语气又恢复了丝冷然淡漠,夹杂着一线痛意。痛意?难道是我听错?我摇头赶走这心绪。
“好!我记下了!”我颔首答他!
“木华和紫衣可还合你意?”走向通往湖中亭的长廊时,他突然问询道。
“她们很好!”我被落日余晖下的湖景所迷,眼睛不舍得眨。
“那就好!日常用度自有她们照料,若还有什么需求,自管派人寻我!”
“好!多谢!”我很真诚地对他施礼。
“如何?可对本王心生好感?”他凑近了笑,我后倾身体躲过,“匈奴王!”
“哈哈……有趣!”
2.
自那日之后,我就在此住了下来。
这园子确实很大,每日里木华陪着我闲闲游于庭院各景,倒也免去了我许多离乡旧愁,这里倒也比故国更多适意。
紫衣仍是怕极木华,终日里沉默寡言,规行矩步,倒也相安无事。
我的身体渐愈,心里惦念着郑毅。那日本想问一问呼韩邪,然,未来得及开口,他就被部下以要事相商为由喊离,终未有定论。
“木华,午后你派人去告知呼韩邪,我有事要见他!”我一边丢了鱼食在湖里,一边对侍立一旁的木华说。
“天色将晚,这里不比大汉,午时的阳光甚烈,奴婢先伺候你回房,梳洗用餐后,奴婢派人去禀报王!”木华欲搀扶我起来,我摆摆手,自行起身:“可让紫衣送我回去!你先去安排人禀报!或者让紫衣前去通禀,我并不需要你二人都在身侧伺候!”
“这……”木华面有难色,她瞧了紫衣一眼,紫衣低头不语,手里又在绞着帕子。
“公主不知,王吩咐过我,要我定不能离你左右,至于紫衣,她并没有权利独自行走在迢园!”木华很爽直地说明原因。
我看见了紫衣涨红的脸和泛白的手指。
我点头道:“既如此,你来安排吧!”
“是!”
3.
“王,近日各部落均无异常动作,只有金日族有行径不似我族的人出没,看样子却也并不像大汉派来的奸细!”
“如果都被我们看出,那他们也担不起红日这第一地下组织的名头,且都小心着点吧!”
“是!”
“汉公主近日如何?”
“公主终日游于园内,心情颇佳,并无异常!木华午间来报,公主要见你!”
“我若猜得没错,应是郑毅之事!郑毅是名猛将,有情有义,有谋略!他若能醒来,为我所用,将是如虎添翼的益事!”
“可郑毅忠义之名,传之甚盛,他能留下吗?”
“王昭君在此,他会考虑的!”
“是!”
4.
“几日未见,公主可是想念于我才叫某至此!”呼韩邪的嬉皮笑脸,让我有几分后悔邀他过来!
“匈奴王,郑毅将军既未死,他的事情该如何跟汉室讲明?”我选择无视他的轻薄,直接道出心意。
“公主有何高见?”他敛笑反问,眼睛里又闪出冷意。
“昭君没有亲人了!”我低下头,有些意思不必明说,他会懂!
他盯着我许久,我轻轻抚摸手里的茶杯,并未抬头!
“好!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一切如你所愿!”他起身,准备离去!
我端坐在几案旁,未待做出反应,他又回身走至我身边,低头邪魅一笑:“你叫茗茗?很好!以后唤我阿晋!”
说完他就大步离去,我兀自愣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恨恨道:“这个泼皮!”
又几日,王令下:汉将军郑毅忠义有嘉,应汉室王妃所求,特许埋骨王庭,以彰其荣耀!
我望着榻上的郑毅,终放下心来。
“琪格格,请你回去!”
“为何?晋哥哥说过,他的王庭任我逍遥,这里我为何不能进?”
忽听得门外有吵闹声,我回身走去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