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对杰春说：这买卖人口可要犯法的
娘大（这里称父亲叫大，一声调）给我撇下一棵桃树长在二叔屋山旁边，春上桃花红艳艳粉嘟嘟开得很盛。二叔喜欢将他的母猴拴在桃树上。这天不知咋的，那猴将绳索弄断了一下子窜到树上。那猴仿佛与满树的桃花有仇，抱住树枝一个劲的摇晃，这枝晃过摇那枝，一枝都不放过。哗哗——很下了一场桃花雨。那猴觉得挺好玩，晃过摇罢之后逮手搉断一枝向我摇了摇，有点向情人献花味道。望着满地落红我不禁随口叹道：可惜了，桃花！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秦不知啥时站在我身后忙追问：说啥来朝富你？可惜了桃花！我又重复一遍。只见小秦脸颊顿时飞来两片红云。后来才知道小秦乳名就叫桃花。我无意中说出她乳名这不能不使她激动。小秦和刘杰春老婆小辣椒娘家都是四川六盘水的，是被同一个人贩子卖到这西淝河岸边来的。刘杰春用八千五买了小辣椒后就来找我，问我想不想找个老婆。当时我刚从东乡耍猴归来。东乡，就是我们这儿东边的地方，近说百八十里，远说几千几万里不等，是个地方色彩特别浓郁的地理方位词，以此类推南乡、北乡、西乡意思同。
手头有点积蓄，可远达不到拿钱卖媳妇的地步。我问杰春弄个女人得多少，杰春说少讲八千多说一万，我弄个不咋样的还八千五哩。接着，刘杰春又添油又加醋地说小秦如何聪明贤惠如何水灵鲜嫩，说世上没有后悔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说有些人不能成功的主要原因就是，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瞻前又顾后左顾又右盼到底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总以为自己是县太爷他爹，最后弄得个鸡飞蛋打屌蛋精光一事无成空叹息瞎忙乎到处买后悔药。
我极想结束一个人吃饱全家都不饿的生活状态，可我一时没有了主张。沉默一气我对杰春说，这买卖人口可要触犯法律的。刘杰春拿出语言的大钳子喀吧剪断我话头：犯什么法，咱们是出钱买的又不是咱去偷去抢的，大不了弄个鸡飞蛋打人财两空，再说了现如今民不告官不究，当官的才懒得管这些邪事，当缩头乌龟勾他的心斗他的角贪他的污受他的贿多滋润。临走，刘杰春又嘱咐，小秦就在我一个远房姨家藏着，若要的话明个儿中午带钱弄人，人贩子说过了明天中午就不等你了，我是看咱俩不错才打你招声的。我暗暗咬牙狠下决心誓将小秦弄到手。差不多有一天时光我脑子里装的全是小秦，其实连小秦长的啥样是黑是白还不知道。此时的我想象的翅膀翩翩起舞思维的雀鸟嘎嘎鸣叫，我舞之蹈之飞呀飞呀飞，一座座高山从我胯下呼啸而过，一条条大河唱起了欢迎的歌谣……歌谣里小秦向我迎面走来嘴含笑目传情秋波荡漾阳光万里，光鲜无比又神采奕奕，我被迷人的光彩温馨的情愫包裹缠绕，我陶醉其中我不能自已。
想象的翅膀总有收拢的时候，那是被理智的钱砸中以后。这一切的一切需要钱作依托，没有钱就不要做梦。钱不够，我首先想到了二叔，二叔呀二叔此时你就是我的亲人我的救星，该帮我时就帮我，你不帮我谁帮我？
我去问二叔借钱，二叔立马将眼瞪成牛蛋，头皮也一闪一闪地放光：啥——借钱买女人，五千块？乖乖，朝富你这不是要我的老命么，就是把你二叔我拆了能卖几个钱？两手一摊头摇成拨浪鼓一副爱莫能助无可奈何样。
二叔有钱我清楚得很，不愿借也是攒起来等着时机成熟弄个女人。说人不自私那是胡扯。我不能强迫二叔，他有他的难处。我想到了校长齐云山，这个忙非他帮不可。我极其顺利的从齐云山那里借到钱。那晚我简单吃点东西就睡了。我双手枕在脑后越想睡越睡不着，九万只蝴蝶在眼前飞舞。九万只蝴蝶伸出一只硕大的翅膀载着我去看明日的情景。那个揣着希望揣着温馨揣着激动按时赶赴刘杰春家的人就是我。只见我交给刘杰春一沓子钱，刘杰春递给我一个大活人，然后再然后......我进入了一块如鸡蛋清样透明的地方，上写两个方方正正的大字：梦乡！
红日东升雀鸟齐鸣里，绚烂霞光与和风交织着一股温馨，我雄赳赳气昂昂的揣着全部的寄托奔赴刘杰春家。恁宽的壕沟一跃而过，胳膊粗的树枝一搉就断，浑身劲抖抖满目青绿绿，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我拽住口哨的尾巴往上找，是谁吹得恁好听，想看看这人的嘴是什么嘴，牙是什么牙，一拽，我自己的一颗牙发疼，哦我自己吹的。又走，迎面扑来两条大汉，一条是杰春一条是二叔。杰春拿盆二叔拿棍，看架势二人分明是翦路的绿林强盗。判断很快得到了验证，杰春二话没说兜头浇我一盆凉水，二叔哪敢怠慢拦腰给我一棍，我无力招架打个激灵醒了。
乖乖，我做了个噩梦。吓出浑身冷汗的我再也没有了睡意，本想点着灯倒点开水喝，这时突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我头发直奓立马警觉起来：这半夜三更的……朝富朝富，是我你二叔，开开门再说。这时二叔来会有啥事，给我送钱?回心转意了？还是另有企图……在一连串的猜测和无穷无尽的假设中我不得不将二叔迎进来。二叔干脆得没绕一点弯子开门就见山：朝富朝富你傻了屌了是不是，听说……很快二叔又转换了话头：那女的有花柳病，那地方烂的一块一块的，要那烂货干啥，朝富你年纪轻轻的不愁找不到好女人，你二叔我头秃年纪大不花大价钱我还有啥指望，大侄子我——二叔带着哭腔，眼看就要涕泗横流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毕竟是长辈，长辈不顾低三不顾下四乞求你，你和谁商量去，心不软不行。
二叔是找我借钱，捎带着告诉我要我放弃竞争。我同情二叔，把仅有的一千连同姐借给我盖房的两千一块拿给了二叔。借齐云山的那笔没敢跟二叔说，后来偷偷还了。于是，小秦也就成了我名副其实的二婶。为这，杰春不知骂我多少句混蛋！再后来小秦从小辣椒口中知道这些缘由后悔死了。而且从她得知缘由一瞬间就把心全部寄给了我。这是后来小秦说的。打那小秦和二叔也正儿八经地闹了几回，闹归闹可总也成不了气候，二叔刹缚得紧连打带吓恩威并重，小秦也就认命了。认命归认命，那颗心总不在二叔身上。人是感情动物，望着满地的桃花小秦触景生情，两颗泪珠竟骨骨碌碌滚出眼眶，它的那些兄弟姊妹们哪敢怠慢紧随其后立马汹涌成一条滔滔长江……
望着流泪的小秦我不免心旌摇动，正想措个什么词和小秦打个招呼，这时二叔打外边回来。二叔逮眼捉住小秦脸上的泪珠立马就问咋啦咋啦？不知二叔问我还是问小秦。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小秦攮送他一句：高兴的呗！
小秦是烈性子直性子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小秦是有意说给二叔听还是……对此我和二叔肯定各有各的解读。二叔竟将这话当了真，不客气地瞪了我一眼，汹汹地：妈拉个x敢对你婶子——
一脸的故事浑身的杀气。
然后昂着头背着手走了。不知这事是怎么传播的，越传越邪乎，眼下杰春将这事又提溜出来，不能不叫人心烦。我不想再扯这件事，其实我是无法回答他。有些事你越解释越解释不清越说越糊涂，什么都不说倒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相信时间会说明一切。我催促杰春快拿报纸，说都大傍晚了我得回去。杰春不再推辞掀开床上的苇席逮手拿出一沓码放齐整的报纸。在一递一接中抖落出三封信来。我俩拾起一看惊得张大了嘴巴。
从杰春家出来，我就有种酸溜溜的感觉。人事沧桑河东河西，一股从未体悟过的孤独感从四周朝我袭裹而来，我打了个冷颤。哎，到现在连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也没有，人活在世上到底为啥？早先小秦没来，我和二叔在一个锅里扯勺子倒也快乐自在其乐也融融。叔侄俩互敬互爱，在一块说些粗鲁放荡的笑话，讲一些不知道重复多少遍的老掉牙的故事，前五百年后五百月的瞎扯胡侃也能将日月侃在身后。自从小秦被二叔弄成了二婶，我不得不主动离开二叔搬到学校去住。
我搬到学校住的主要原因是，娘大撇下的那两间破屋于一个雨夜坍塌了。当然二叔也曾表示让我和他俩一起过的意思。可是凡有点直觉的都能破解二叔并不是真心实意让我和他俩一起过。尽管这样我还是对二叔并不诚意的挽留虚与委蛇的客套表示十二万分地感谢。
二叔说朝富你要是烦心不愿动火就过来吃，你婶子俺俩还能眼看着你受罪挨饿？尽管我清楚二叔的骨头有几根，可我还是因为这两句热乎话流了泪。二叔说的是假的，但假的有时确确实实能让你感动使你流泪叫你哭泣让你笑。不经意中脚已踏上凹字型河坝。本打算从刘杰春家出来给二叔送报纸再顺便看看马利，谁料不知不觉竟走到这儿来了。其实我是挺喜欢这凹字形河坝。上小学时，每天都到这儿摸爬滚打，它对我来说太熟悉不过。哪里栽什么树长什么草，哪片滩里蛤蜊多哪个湾里鱼虾肥我最清楚。初夏的河水早显出旺盛的生机，童年的记忆也渐显遥远。这是条未曾污染过的处女河，蓝缎子一样的河水向人们昭示着一种特别富有的清韵。走在坝上的我霎那间被这种清韵陶醉感染，都有点忘乎所以了。不知不觉中我的灵魂就融进这蓝缎子一样的水中了。
二叔和小秦正忙着包饺子，我喊了声二叔便将报纸放在门前的石碓上就走。本来我是想看看马利的，可这时我有种急于走掉的愿望，总怕有什么事要发生。二叔说甭走了朝富马上咱爷俩喝两盅，还有事要跟你讲。我想这太阳可能要打西边出来了，于是我忙说好好好给你俩帮忙包饺子。小秦不让说就完了你去看你的马利吧。于是我就来到猴圈。马利早闻到我的气息，在圈里急得狺狺如狗叫。见我过去站起身拉个要投入我怀抱的架式，无奈有绳子牵扯着使他不能充分表达对主人的思念之情。我往前靠了靠，马利立即窜过来耸身上了我肩头，一张雷公嘴直往我脸上蹭。二叔的母猴是个吃醋的家伙，见我和马利热乎立时显出十二分的不满，噌的一下窜过来撕抓我。此时的我只顾与马利亲热完全没防备母猴会来这一招，倒是马利清楚该怎么做。一道红色闪电从我肩上窜下然后将我猛地往后一推，我仰面倒在地上。
疯了你马利？我在心里斥骂。没待我明白咋回事，母猴早撕去我一只鞋子。事后我才知道当时母猴正在发情，正发情的猴子异常的暴戾凶猛，我恰恰忽略了这点。出一身冷汗的我忽然觉得肚子一阵疼痛，是有东西要急于下坠那种疼痛。我不得不走向厕所。刚抬脚小秦就喊我过去。我过去了小秦却没有话了。此时的小秦正一心一意擀饺子皮，海碗中的饺子馅已不多了，包饺子工作已近尾声。我卷起胳膊要帮忙打扫战场，小秦说甭下手了完了就完了。这事二叔已将火制着，灶下立马跳动着欢快热烈的火苗。我则趁机去做刚才未来及做而眼下必须要做的功课。接踵而来的尴尬是小秦后来偷偷告诉我的。
她说她自上案板后她就有憋尿的感觉，无奈手已沾上面，她说她极不想在做饭的当儿去解溲。她特爱干净。中午饭又太咸，吃过后又整整灌了两瓷缸子茶水，活一干完就有种亟不可待立即释放的感觉。她边走边松开裤带，到了厕所门口面朝里立即蹲了下来。后来她告诉我说她当时好像决堤的洪水，刹那间觉得轻松惬意。当那水头哗啦一下刚冲出堤坝，小秦逮眼瞅见对面结结实实蹲着一个人，是我。于是她一个紧急起身想起来，刚欠起半个身子又毫不犹豫蹲下来，哎她实在憋不住了。呀，双方都恰到好处地瞧见了对方那片极少展示的风景！
这下可完了。我想，小秦肯定将我臭骂一顿的。但又一想这能怪我么，你小秦早不来晚不来为啥偏在这个时候趁热闹呢？担心是多余的。当时的小秦脸红红的洋溢着迷人的光彩，笑盈盈的双眼朝我直眨巴。后来她说她一开始也感到害怕，转念一想有啥好怕的不如将错就错，所以她站起来又蹲下去。当时的我被小秦目光的利剑射中以至于手足无措。我结结巴巴喊声婶子便抖抖地去收拾衣裤，然后拉个要走的架式。谁知小秦早有防备，将双臂伸展成一个大字。我无路可逃，这时小秦又又恰到好处地追逼过来。我不能喊叫也不愿喊叫。我退到屋子与厕所相连的拐角，小秦一下揽住我头咬着我耳根说出了她早想说而一直没机会说的话来······
这当儿，二叔已将锅烧开，热气顶着锅盖正一上一下噗噗乱颤。小秦小秦——开了，开了！二叔撕开喉咙可着嗓子没命的一阵猛喊，把正在联合国开会的代表都喊分心了。二叔心情本来很好，可是翻开的锅无人料理不免有点儿生气。无可奈何的小秦松开我急急忙忙去了。我没有马上走开，命令两只耳朵紧张地捕捉她去后的每一个声响。我听见她哗啦啦撩水洗手的声音，听到她掀开锅盖重重地往墙上靠的声音，听见了她骂二叔的声音：叫唤啥你，蝎子蛰了蛋啦？刀子挑断你卵筋啦？开了开了我不知道开了，不开饺子咋能往里下？咋呼得跟疯药拿的样，人家解个溲解半拉能来？
二叔白挨一通噎，连屁也不敢放。不知是被火苗烤的还是憋得，脸成了猴屁股。二叔是不笨的二叔，他知道这个时候发火就等于把小秦再往外推一步。于是谗脸问小秦朝富朝富哩，小秦拿手指了指站在猴圈边正装模作样的我亮起了拿蜜水洗刷过的嗓子：朝富朝富你二叔叫你哩！
夕阳早将二叔的小院糊弄得一片辉煌。小秦心情特好。给饺子打一遍水后便拧条湿毛巾给二叔擦脸上的汗。二叔得劲的嘴一咧笑了。还是小秦好！二叔讨好似的说。二叔压根儿不知这都是小秦使的障眼法。我当然不会漏掉这个细节。这时侯猴圈内两只猴正打得火热。时机完全成熟不须精心酝酿，一时间马利显得十分的亢奋勇武和机智，将母猴挤到一拐角处三下五除二便完成了使命。此时此刻有种莫名的冲动鼓舞着我。我极想找回刚才在屋子拐角处那种感觉，真惋惜那时光太短暂了。
从二叔家回到学校已是漫天繁星。真不知道那顿饺子为何吃那么长时间。饭后跟二叔和小秦又说了什么似乎记不清了，灯未点脸未洗便和衣倒在床上。本来就满满腾腾挨挨挤挤的小屋此时却显得空空荡荡无边无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