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林黛玉初进贾府，五个场景，一种心思

 那一年，林黛玉辞别了父亲林如海，第一次去京都外婆家。在她母亲贾敏在世之时，黛玉常听母亲说，她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近日又见了几个到扬州来接她的几个婆子，只不过是三等仆妇，却“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所以这回到了外婆家，黛玉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这里我们就着眼几个典型场景，感受一下林黛玉的“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如有遗漏或偏颇，请朋友们补谬指正。 

01辞饭

见了外婆史老太君后，接着就要去见两位母舅：大舅贾赦和二舅贾政。

大舅母邢夫人带着林黛玉来见贾赦，不料贾赦命人回复说“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估计“身上不好”是真的，但怎么个“不好”法，是否“不好”到无心无力接见一下远道而来的外甥女，那就不好说了。

不知道林黛玉此时心里怎么想，但显然她来这儿主要也就是打个卡，完成礼节，听了大舅的回复后，“再坐一刻，便告辞”。不过邢夫人还是客气的，“苦留吃过晚饭去”，这也是人之常情，于今亦然；只不过，“苦留”两字却显得颇有诚意，似乎邢夫人还是很希望与初来乍到的黛玉建立良好的关系，也显得她关爱老太太的外孙女。

作为不到十岁的女孩，感觉大舅母如此热情，可能真会留下来吃饭，但黛玉却笑回道：

“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

她的话里讲的是礼节，还要去拜见二舅舅，如果先在这里吃了饭去，那未免显得太怠慢了；同时也向大舅母表示歉意，给了邢夫人一个“识大体”的印象。

不过还有一层是，她是遵外祖母之命来各自拜见长辈的，拜见完了自然要回去的，相关“活动”安排要看老太太的意思才妥。 

02谢座

黛玉有三处“谢座”。

第一处，在荣禧堂东边的一间耳房里等贾政和王夫人接见：

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

这几位老嬷嬷都是荣国府的老仆，自然应该知道这炕上“两个锦褥”是谁坐的，如果黛玉不宜坐，那么，她们让黛玉到炕上坐就要么只是意思一下，要么就是给黛玉下套子。

但林黛玉刚刚来京，又是如此谦恭有礼、小心在意，老太太又是如此疼爱，老嬷嬷们有何动机和胆量捉弄黛玉？当然，更没有必要考验黛玉知不知礼，闹什么虚文。

所以，那炕沿上的两个锦褥表明，那里是贾政与王夫人坐的肯定没错，但是偶尔地有其他贵客来访对谈时也可以坐。林黛玉在贾府是晚辈，但在那几位老嬷嬷眼里，她刚来，且身份尊贵，作为一个贵客坐一坐也是没问题的；况且这时贾政与王夫人都不在不是？

但黛玉不是这样想的，她可不想被人说“不知大小高低”，所以坚决不坐，只坐在东边椅子上等。 

第二处，王夫人把黛玉请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黛玉看到：

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

相较于刚才老嬷嬷们让黛玉上炕，王夫人就有点形式主义和考验黛玉的意思了。她自己坐在“西边下首”，却往东让黛玉，这东边可是上首啊！黛玉看出这东边是二舅贾政的位子，也知道那是上座，当然不能坐，选择去“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坐了。王夫人“再四”要拉她到炕上坐，她才挨着王夫人坐了，应该还是坐在王夫人的下首，也即西边。一者表示亲近，二者不失礼节。

如果她按王夫人的初让，真的大剌剌地在东边坐了；或者在王夫人三番五次拉她上炕后真的在东边坐了，那在王夫人心中会是什么结果？不言而喻吧。

第三处，贾母叫吃饭，又碰到排位次的问题：

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

吃饭的位次，自古至今都不是小事，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自然更是讲究。黛玉被凤姐拉到“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去坐，自然是无论如何不敢坐的，“十分推让”绝不是装装样子的，直待贾母解释“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加上“你是客”，她才“告了座，坐了”。 

03吃茶

饭后吃茶，饶是黛玉小心谨慎，也差点出洋相，幸好她是“心较比干多一窍”，反应迅捷得很。还原一下当时情景：

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改过来，因而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洗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林家的习惯是饭后不要急着吃茶，必须等“饭粒咽尽”，再过一会，那样“方不伤脾胃”。黛玉对父亲的教诲一向是牢记在心的，但她也知道“入乡随俗”，“不得不随的”还得改过来。

其实也幸亏她本来就不想急于吃茶，心里正犯着嘀咕，没有张口就喝，加上本就时时注意观察，“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马上反应过来，原来这是漱口水。

原来饭后吃茶倒与自己家并无什么不同，只不过更讲究罢了。

如果黛玉像史湘云那般性子急，又不注意观察，一口漱口水下去，恐怕就会成为贾府上下各处的谈资了。 

04读书

饭后聊天，说到了读书上。

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接着宝玉来了，也说到了读书上：

（宝玉）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我们注意到，同样回答读书的问题，在回答贾母时，黛玉说“只刚念了《四书》”，言下之意，也就是入门级别而已。

这应该不是黛玉的“凡尔赛”，尽管在我们现在看来，读《四书》，那可是个大工程，但黛玉这样回答，显然是认为在舅舅这样的大户人家、书香门第，读了《四书》是没什么稀奇的。

那么宝玉问她“可曾读书”时，黛玉为什么说“不曾读”，“些须认得几个字”呢？如果读了《四书》只能算“认得几个字”，那可叫我们情何以堪啊！

这同样不是黛玉“凡尔赛”，而是因为当她问外婆姊妹们读什么书时，贾母的回答是“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这在林黛玉听来，意思就是读书多少与读什么书没什么要紧的，不要是文盲就行了；这显然与她在自己家里父母让她像男孩子一样正规读书是两回事。

其实按贾母在黛玉初到时让女孩们“不用上学去了”，可见贾府也是在安排姐妹们读书的，只不过没特别当回事。毕竟如宝钗所说，她们的“主业”并不是读书。

当然，贾母说其他姐妹没读什么书，并不是要否定黛玉读《四书》的价值，但黛玉听了，难免想到或许在这里女孩读书并不是什么要紧事，还是少说为妙，所以之后宝玉问她时，就变成也没读什么书了。

05问玉

恐怕是受了前文回答读书问题时有点与贾母不合拍的影响，黛玉在回答宝玉她有没有玉时，就更加谨慎了：

（宝玉）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黛玉是没有玉的，按理直接回答“没有”就行了，但处处留心的她开始“忖度”宝玉的言外之意。

这位“衔玉而诞”的表兄，她从母亲和舅母王夫人那里都听到过，“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无疑也懂，以常情度之，总不可能希望大家都有“玉”吧？人人都有，那不成了不值钱的石头嘛！

加上她确实没有那样的玉，所以她如实回答没有玉的同时，还特意“抬举”了一下这位表兄（和玉），表示宝玉的玉是罕物，不会人人都有。不料她却又想岔了，宝玉却在期待她“有”！她认为“物以稀为贵”，宝玉却认为黛玉这位“神仙般的妹妹”也有才贵。

你看，时时处处小心在意的林黛玉，也有失算的时候啊！没办法，谁叫她碰到注定纠缠一生的贾宝玉呢！

也正是因这起小小风波，林黛玉向贾宝玉偿还了一生泪水的第一捧。

以上五个场景，能不能反映出林黛玉进贾府的“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呢？欢迎朋友们留言讨论！欢迎关注本人同名公众号（陈想书语），一起读书，享受生活。

（网图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