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外婆去世已近两年。那年3月8日国际妇女节,女同胞都在雀跃,唯独外婆在痛忍,我在千里之外读到《金阁寺》。三岛由纪夫把一场京都纵火案凭空演绎成长篇小说,有板有眼,情义细腻。火焰烧毁了唯美的金阁寺,却烧不灭三岛心里的童年记忆。外婆离我而去了,像风走了八千里,终有一歇,但三十年前的童趣却随风扑面,开始一幕幕上演。
我六岁以后,开始上学,开始记事,几乎每年都盼望着快点暑假。因为暑假就可以去外婆家玩,捉泥鳅、逮青蛙、放黄牛、炒青豆、摘梨打枣……无尽片断码满记忆。有一次小舅半夜出去逮到两只青蛙,一大一小,外婆剥皮拿油盐蒸了给我吃,味道极鲜美,我吃完一只大的,舔完手指,又开始吃小的,旁边的大黄狗瞪着眼汪汪直叫!外婆家还养着一头黄牛,用来耕地,一群小孩午后相约放牛是最美好的时光,各家孩子从家里偷出油盐,在山坡上摘青豆,剥尽皮,伴上辣椒,用瓦片炒爆出油香,由年长的孩子逐个分来吃,人人有份,拿写满字的笔记本盛着,嘶嘶地往嘴里送。
还有一回,我大约七岁,外婆带我走亲戚,一路山长路远,走了好久才来到亲戚家。亲戚杀鸡宰鸭盛情款待。我怕生,还没坐定就突然说要回去,不依不饶,连哭带跳。外婆没办法又带我原路返回,来回折腾一上午。饭没吃成,空肚回到家里,外婆没有责备,还高兴地给我做饭吃。现在一想来,就泪涌心头。
外婆家有一个回炉,新田南乡传统民居的独特样式。回炉中间是一口碳炉,上面扣一张四方桌子,四周环围木板作椅子,铺上新打的草蒲坐垫,每到冬夜,外公外婆带着孙儿外甥一众围坐在回炉旁边,倒上茶,起出一碟大头咸菜或花生,就开始讲天讲地,说鬼说狐,吓得我们掩耳伏案,大人们却欢声笑语。回想起来,不禁感叹人生多桀。外公外婆皆已离世,我也由偏偏少年变成华发苍生。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金阁再美也有付之一炬的时候,记忆再深也有磨砂消逝之时。最近不知怎的,突然开始怀念日本文学,从松尾芭蕉到三岛川端,从电影情书到小森林,日本清新简约的空灵之美溢满脑海。我想外婆的一生,若能写成小说,应该也有这种空灵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