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由于初二有了晚自习,早晨5:30就得到校,时间更加紧张。所以,只要时间来不及,陈思就吃方便面。这种方便面不是单独包装,而是所有的面团排列整齐地堆放在一个大塑料袋子里,其中散乱放着相当数量的调味包。塑料袋铺设在箱子里,箱子外面没有任何图案。陈思想:这样简单的包装,一定能省不少钱,在外面市场是根本买不到的。听爸爸说,不托熟人是买不到的,得找经理签字批条子才可以,直接到厂里的仓库里去买。真是来之不易啊!虽然不好看,但是很好吃。把面团放在汤碗里挤碎,撒上调料 ,刚倒上开水,调料和面团的香气就扑面而来,让人一下子饥肠辘辘,不能自持!但陈思想:反正你也跑不了,也飞不了,当然也化不了,就等一会儿再慢慢享用你吧!当面团一松软下来,好像刚刚“暖和”过来,陈思的筷子就伸进来,嘴巴紧随其后,毫不留情。有时候陈思就会这么想:自己贪婪得,真像一头猪,吃起来没个够!可是,就是不长肉,连骨头也懒得长,到现在还是个小不点,还光想着吃好吃的……唉!……自己幸亏不真的是一头猪,否则早被养猪的给杀掉了!太赔本了!唉,吃起来不要命的肥猪们,你们,多么可怜!而我,多么幸福!
这一天中午,陈思因为牙口不好,吃饭慢,所以最后饭桌旁就只剩下他一人,还在吃。妹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爸爸妈妈就坐在他旁边的硬沙发上,也不说话,在一旁看着他,用和蔼的目光。
这样,陈思的胆子就大了一点,他很不好意思地对爸爸说:“爸,我还没吃饱,我吃方便面行吗?……”其实,盘子里的白菜还有不少,旁边还有煎饼,是
完全能吃饱的,何止是绰绰有余!所以陈思就知道,他的嘴又馋了!他有时管不住它!
爸爸当即点头,目光中的爱怜多么温暖!他上身微微前倾,急着说:“不就是买给你吃的吗?想吃就吃,这还用问我?!”仿佛他刚才坐在这里寂然不动,就是为了等陈思这一句话。他极为宽容,整个人对陈思的这个“无理要求”都很理解,很支持!
陈思更不好意思了,“阴谋”“得逞”了!但因为接到了“圣旨”,就理应问心无愧。就厚着脸皮,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面块和调料,忙活开了!不一会儿,方便面诱人的气味就弥漫了这间小屋,陈思摆好架势,准备“大吃一场”!这时,他突然发现爸妈也正在瞅着它,虽没有吃的欲望,但是很欣赏,像是看到了一朵名贵的花儿,赞叹不止!陈思愈加不好意思,难为情地对他们说:“你们……吃吗?……”他是真心希望父母能吃个一两口,他很愿意。何况,方便面本来就是他们买的。他们赶忙一起说:“我们早就吃饱了……再说,又是专门买给你和你妹妹吃的……”陈思灵机一动:“爸妈,要不然,我给你们一人泡一碗方便面,反正还有那么多!”妈妈还是制止了他,慈爱地笑了:“永强,我们都是大人了,吃什么都行,非得吃这个?你现在正在长身体,可一定得多吃!别说了,赶快吃吧!”说完后,她就亲切地瞅着她的儿子,一脸感慨:“不小了……都上初二了……这不就要长大了吗?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陈思这才吃起来,心中装满感激。一边吃,一边仍在不住地想:对了,爸妈还从来没吃过方便面啊!就是一次也没有啊!他们真疼我啊!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才能对得起他们,才能对得起这一晚又一碗的方便面……
正吃着,无意中听到妈妈对爸爸说了一句话,让他一下子忘记了吃饭。妈妈这样说:“有一种方法能把结巴治好,你知道吗?”爸爸一听,“噢”了一声,眼 睛看着自己翘起的二郎腿的脚尖儿,有了一点兴趣。他用余光看着妈妈,准备分析和鉴别,用他过去所有的经验和教训。他一向觉得自己的智商很靠谱,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
陈思多么想知道这个办法,因为口吃这个毛病太可怕!他不是不想改,就是改不掉,每一次尝试都失败了。话还没出口,就开始拿劲,准备着去结巴……常常憋得胸口疼、胸闷,或者心压抑地怦怦乱跳,像在挣命!这样下去,迟早会得心脏病的!陈思有时就想,如果以后得了该死的病,即使不是心脏病,也一定和心脏有关系,而病根,就是这无法摆脱的口吃,它迟早会吃了他。有一次,他就绝望地大发感慨:如果能把这个毛病治好,那么这一生就什么都满足了,再也没有什么追求的,死而无憾!所以,当陈思听到妈妈的这句话,就好像濒临死亡的人又发现了救命的药草,顿时有点奋不顾身。妈妈把左胳膊支在两个硬沙发之间的玻璃茶几上,狠狠地说:“如果一个人刚要结巴时,马上就‘啪’的一声扇他一个耳光,他就不结巴了。”说完,她突然斜瞅了陈思一眼,那眼神寒光一闪,只向陈思而来。吓得陈思一激灵,一动也不敢动。他真怕妈妈会这样对待他!口吃很可怕,这样更可怕!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妈妈很快收回目光,望着爸爸,继续 “残忍”地说:“真的,东南村就有这样一个小孩,被他的妈妈扇好了,听说,脸都扇肿了!”
爸爸深沉地点了一下头,看得出,已心领神会。这时,他的眉毛哆嗦了一下,目光变得冷峻。他好像,想起了陈思。于是,陈思赶紧吃饭,想逃走。
妈妈这时不说话了,可她的眼神好像还在对爸爸说:“对陈思,我本来想使出这个办法的,但想来想去,我还是放弃了,我不忍心啊!”
陈思想几口就吃完,可又不敢动静太大。吃得匆忙而又慌乱。好不容易,喝下最后一口汤,他逃跑似地走开了,路上,他在想:看来,还是妈妈对我好,她怎么也舍不得动手……所以,我还是一直口吃下去好了……反正也死不了……
(十四)
这一天下午,陈思来得早一些,在自己的座位上,悠闲地看着书。不一会儿,关蕾来了,坐好后,就开始整理准备她的桌面。突然,一股淡淡的鱼腥味飘到了陈思的鼻孔里。陈思挺喜欢吃鱼的,但因为妈妈一闻到鱼腥味就难受甚至呕吐,所以,虽然家里其他三个人都“热衷”于吃鱼,却都不敢吃。但心里的欲望一直有增无减,处于饥饿状态。所以,陈思禁不住嗅来嗅去,终于确定,这气味一定是从关蕾那里传来的。就高兴起来,蛮有把握地对关蕾说:“你今天中午……一定吃鱼的。”
“对呀!”关蕾淡然一笑,满口承认。她一边收拾着,一边转头问陈思:“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到的!这气味……都是从你那边过来的。”陈思小心翼翼地说着。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关蕾的嘴巴,那里,就是这气味源源不断的发源地。刚才,他“偶尔”停顿了一下,也是“沉稳”地缓慢地停下来,再缓慢地开始,挺自然的,一点都不生硬。在努力地伪装自己,乍一听,哪是什么口吃患者,一切都很正常。
“那你说,我吃的是海鱼呢?还是淡水鱼呢?”关蕾微笑着瞟了陈思一眼,想考他一下。她的语速惊人的流畅,这么多个字,一下子就说完了,不经意就从嘴里流出来。而且,手还没停下来,难度系数太高了!想说就说,想停就停,随心所欲,高超,高明,高得……让陈思怎么装也装不出来,装着装着就卡壳了——真让他羡慕死了!
但是,陈思的鼻子不结巴,也没有其他的毛病,开始快速地吸着周围的空气,发出“吸吸吸”的声音,并且不断挪动着、滑行着,像一个探测器。陈思这时希望,自己长着一个狗鼻子。
搜集数据、整理分析……判断、推理、判断、推理,……折腾了好一会儿,还不敢肯定。他是这样想的:自己的嘴巴不中用,可不能让我的鼻子再丢我的人,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错。确保万无一失!于是,陈思厚着脸皮,微微面向关蕾,向着气味的“根据地”,全心全意地嗅着,品味着。只是这气味有点鬼,有时候像是海鱼,有时候又像是淡水鱼,有时候两者都像,真把陈思搞糊涂了。
最后,陈思还是不敢确定,也不敢胡蒙。一旦蒙错了,岂不是更丢人?他就鼓起勇气,如实向关蕾说了。关蕾灿然一笑,想帮他一下,说;“那是因为你离我太远,过来,离我近一点,我哈一口气,你就一定能找到答案!”陈思一想:哎,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于是,他兴致勃勃地靠近了一点,等着。果然,关蕾对着他,用力地哈了一口气!陈思急忙用力地闻着,机不可失啊!气味浓烈多了。陈思在气味中努力地辨别着。在此之前,他从来没对海鱼和淡水鱼仔细研究过,也从没一起吃过它们,所以现在,完全凭着感觉,像平时一点都不学,突然面对着一张实实在在的考卷,他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他真的很怕失败!所以,他动用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嗅,在紧张地思考。终于,陈思觉得有点像海鱼,但还不敢十分确定,于是他对关蕾说:“你再哈一次吧,我要确定一下!”关蕾腼腆地笑了一下,就用力地又哈了一下。在温暖的气流中,陈思突然兴奋起来,他很有信心地对关蕾说:“一定是海鱼!是不是?”“嗯,对了!”关蕾顿时欣慰地笑了起来,替陈思高兴。脸色愈加红润,像被蜡烛的红光照耀着。她在悉心体会着陈思的成功和喜悦。陈思受宠若惊,用自己的余光打量着她,有些不敢相信。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女生这样对待他。对他这样好!他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周围的一切嘈杂、纷乱,没个章法,但陈思不为所动,因为关蕾一直在自己的视野里,她妩媚地望着自己桌面的最远处,静静的,像一朵凝然不动的花儿。
老师还没来。
关蕾又转向陈思,有些调皮地再次为难陈思:“那你知道是什么海鱼吗?”陈思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不知道。”又嗅了一会儿,还是不能确定。他真恨自己,太无能。看来,自己的鼻子也有问题,但问题出在哪里,他不知道,就是知道,现在也来不及了!
这时,关蕾冲他一笑,安慰他说:“要不,我再哈一口气?记住,最后一次了!”陈思如蒙大赦,如获拯救,他对着关蕾忍不住,一下子笑了起来,开心极了,说:“那……就太好了!”关蕾就对着他,哈出了救援的队伍。陈思赶紧沉浸其中,全神贯注地品味着,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陈思命令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不然,就太对不起人家关蕾了!他只吃过三种海鱼:带鱼、鲅鱼和鲳鱼,究竟是哪一种呢?一定要让这气味和自己曾有过的味觉对上号,挂上钩!
……一场多么紧张、刺激,又多么甜蜜的考试啊……
后来,陈思好不容易确定下来,不过这次没有上次那么有把握,大概有八成吧!他忐忑不安地对关蕾说:“应该是鲅鱼吧!”关蕾高兴地“嗯”了一声,很欣赏地看了陈思一眼。陈思一下子高兴得难以形容,自己的鼻子真争气,比嘴巴强多了。忘掉嘴巴吧,虽然,它看起来好好的,和别人的没什么两样!其实,光会吃饭,不会说话,也就是说,只知道吃,像一个没用的白痴……唉,谁能救它呢?……
关蕾则一脸幸福、陶醉地对陈思说:“我最爱吃鲅鱼了。我爸就经常给我买。昨天,他到日照(一个海港)出发,顺便给我买来很多很多条。今天中午炖了一锅,我吃了个够……”这时,她满意地咂了咂嘴巴,开始回味,津津有味地,又沉浸在刚才在家里吃鱼的快乐之中。好像再来一锅,她也能彻底消灭掉,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好像,嘴里还藏着一块鱼肉,就是舍不得咽下去……她的爸爸真爱她啊,一个好爸爸!关蕾真幸福!……这时候,陈思闻到的不再是鱼腥味,而是鱼肉的鲜美的香味,仿佛就是从锅里或者盘子里散发出来的,真好闻!陈思好久没吃鱼了……陈思痴痴地看着关蕾的娇嫩的小嘴巴。
这时,关蕾又问陈思:“你喜欢吃鱼吗?”陈思马上说:“喜欢,但一般吃不到,因为我妈妈一闻到鱼腥味就……受不了,就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吃下去的倒……会吐出来。”这一次,陈思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字,而且,这么顺溜,只稍稍停顿了两下,像文章中的两个小逗号,可爱极了!关蕾听到后,“噢”了一声,有些同情地看了陈思一眼,不做深究。突然,她又高兴起来,禁不住盯着陈思的眼睛说:“锅里其实也炖了一条鲳鱼……”陈思的心咯噔一下,从兴奋的高高的云端一下子掉了下来——这就是说,自己刚才好不容易取得的“英明”和“辉煌”统统都作废,什么都不是了……陈思不知所措地看着关蕾,可怜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陈思这个样子,关蕾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脸就更红了,她急忙为陈思解围:“不过,都被我爸爸妈妈吃了,我一口都没吃……”“噢!……”陈思慌忙答应着,好像又活了过来,从地上爬起来……沾了一身泥土……顾不得擦去、掸掉,开始喘气,开始打量前面的一个个同学,讲台,黑板……关蕾好像还在笑!可自己怎么也笑不起来了,心有余悸!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活着,怎么总是,这么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