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说我不够温和,态度防御太重,今后如果只剩下我一个可怎么办?
我知道你担心,除了你再也不会有人能如你一般爱我,那么疼惜我。
可是该怎么办呢?我知道,而且深刻地了解,我的性格中有着缺陷。
也许是从那朦胧的年纪,幼小的我仰着头看别人家的孩子骑在爸爸肩膀上的那刻;也许是在别人家的孩子恐吓我,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那刻;又或者是在突然出现在我世界里,那个同样幼小的依靠在母亲怀里的女孩那刻。
心里的那个洞,随着年纪的渐长,越来越大。而你,是我直至现在的生命中唯一能使我心安的人。
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你会先我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个事件会发生得那么突然。一直身体健康的你,会突然查出病情,然后我就只能每回去一次,就只能见你越来越消瘦的身体。
最后一次见你,你躺在床上,整个人已经因为无法进食任何食物只能靠点滴维持生命而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那一刻我竟然荒唐得有一瞬而过的恍然:啊,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病得脱了形。
你对我说:活了这把年纪,够本了,你也这么大了,再也不用像小时候那样受了委屈就靠在我怀里哭。
我沉默着,握着你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的手,紧紧地,一瞬又稍稍放开。我怕太用力,握疼你的手。
你反握着我的手,语带感伤地缓缓地说:我最遗憾的就是看着你长大,读书,工作了,却没能看着你找到一个能陪伴你一辈子的人。
会找到的,一定。我依旧低着头,手抚摸着你还依旧带着温暖的手心。
你反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又松开:你一定要好好的;你是我带大的,连你堂弟他们对我来说也没有你亲;你只要知道我挂着你,你也一定要过好。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也不用再回来了,你才开始工作,来回跑也累。等七天还魂斋事的时候你再来送我,再让我看看你。你喃喃地说。
我知道,你怕我看着你走,你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别人把我丢下,最耿耿于怀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
是的,我不敢回去见你最后一面,我承认那一直存在于性格里的缺陷推着我,它们汹涌着,一刻不停。
从接到表妹电话的那刻开始,我就有预感你应该是走了。
姑姑在电话里泣不成声,走得很安详,临闭眼的时候一直在说你,说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以后会工作顺利,家庭和美,儿女成群。
我笑了,一直都知道你迷信,可临到这一刻我才真的知道,原来你一直都不是在为着自己迷信,你只是为了我。
你迷信自己是高寿离开,是有福之人,所以离开之前说的所有话只要诚心就会实现。
是的,你确实是有福之人。你已满高龄,儿孙满堂,孝子贤孙为你披麻戴孝奈何桥前送行,亲女贤媳痛哭难耐。
是的,我也一定会如你所说,好好的,工作顺利;今后也一定会家庭美满,儿女成群。
因为这是和你的约定。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你那般爱着我,却又深怕我心怀负担。
我知道,即使你离开了也一直希望将更多的祝福给予我,佑我一生安顺。
我更知道,你担心我,担心那心里的洞在你离开后没有人再来填补,越来越大。
可你一定不知道,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没有离开。
因为我没有跟你说再见。
所以你会一直留在我内心的深处,那唯一温暖的存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