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是爸爸的表哥,我们一个村,住错对门,在邻居的基础上又加了层亲戚的关系,比一般人家走的近一些。
之所以想起二大爷,是因为这几天重温《平凡的世界》,看到了其中的一个人物孙玉亭,感触特深。他简直就是二大爷的翻版,如果作者是本地人的话,我觉得二大爷就是孙玉亭的生活原型。
有记忆的时候,二大爷已经四五十岁了。他神经有些不正常,老是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大街上胡卷乱骂。他的孩子拿他没办法,就去叫我爸,劝他回家。
我五六岁,见他跳着叫嚣咆哮,几个人都拉不住,骂人直骂的声嘶力竭,醉角边积着些白沫还不肯罢休,心里怵怵的。
至于后来是如何被劝回去,或是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直到骂的在没力气了,也或许听了爸爸的劝。我是早早就睡了的。
后来大一些,渐渐地知道了原因。文化大革命时期二大爷是村干部,就和《平凡的世界》里的孙玉亭一样,每天忙着,文斗武斗的闹革命,看谁不顺眼,就整谁。地里活不插一掀搂一耙。农活不多干,得罪人倒是把高手,村里被他整过的人,不少于三分之一。
当权的时候,村里人受了他的欺负也没人敢吭声,特别是成分不好的人家更是战战兢兢。听说几个有地主成分的老婆,和他有不清不混的关系,还有个生了和他儿子长得特别像的孩子,什么原因不说也明白,这种官僚村干部,村里人恨得牙根痒痒。
大大小小的怨恨都积在心里,一有机会就会报复的。
就在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不知遭了什么变故。原来的生产队不要他,打算新进的生产队也不要他,愣是生生的把他从队里给挤了出来。
当大家都满怀希望的侍弄自己新分的责任田的时候,他一家愣是被空置了,没有分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地。
那年代,没有地,会饿死人的。
他当然不愿意,一趟趟的找领导,哭诉,哀告。最后得到的解决是,给他家在离村子最远的那块田里劈了五亩给他家,别的好田都有了主了,不好办。
六个孩子,加上他老两口,一家八口人,五亩旱田,那地是只能做春地种,从不收麦子。
当时正常的分法是一口人三亩多田。他家八口人,该分二十多亩田。
分这么少的田,又是不产麦子的薄田,等于是要了他的命,可又改变不了现实,一趟趟的找,一趟趟的求,最后不了了之,他就不正常了。
他家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二大娘和孙玉亭的老婆有一拼,印象中的她,天天叼个烟卷满大街溜达,不下地劳动,也不缝一针一线。在二大爷当权的那些年,一家八口的吃穿,找人做,给她们做这些过的,也大多数成分不好的地主家的婆娘。
下台干部,又是那么不招人待见的下台干部。在无权的时候,多少人想给自己当年的委屈找个出口,遭排挤,可以预见的。
二大爷的日子不好过,偏偏遇上二大娘也不是善茬,日子不好过了,矛盾就多。两人经常大事小事的吵闹不停。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两个人打架,闹到我奶奶那,让评理,原因是因为二大娘偷着吃了两个鸡蛋,还毁尸灭迹的把鸡蛋皮也烧了。可办事不利索,没烧完,被烧火的二大爷扒灰的时候扒拉出来了。
看着二大爷脸上被挠的一块块的挠印,二大娘哭的一把鼻滴一把泪,连我这个六七岁的孩子都觉的挺没劲。后来,奶奶把积攒了多日的二十多个鸡蛋给了他们,好说歹说,他俩才回家了。
等我上小学的时候,二大爷一家的生活已经大有改观,虽说没地种,好歹那时候兴起了外出打工潮。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到了可以出去打工的年龄,虽然过得不好,可也不至于挨饿了。
每一次重大的变革都会有一次阵痛,人也一样,每一次磨难都会使人越发成熟。二大爷经过几年的哭哭闹闹,最终接受了苦难的生活。
生活是个炼金炉,二大爷渐渐变得勤快起来了,也找到了适合他的职业——每天赶着毛驴车到处转——收废品。
到了他晚年的时候,完全是一个正常的慈祥老头,和别人一样的受着儿孙们的敬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