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林敬章与姜力伟在小酒馆选择了靠近落地窗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桌子和椅子都是用香樟木做得,古色古香,十分和谐。小酒馆的老板是一对夫妻,两个人五十来岁的样子。男人名叫柳川琦,长得非常斯文,瘦瘦的个子很高,目光柔和,鼻梁挺拔,说话时总是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女人名叫原木子,非常贤惠漂亮,虽然已经五十来岁,但看起来却像三十岁的样子,她喜欢将长长头发盘起来露出美丽的发际线,柳叶眉,樱桃小嘴,皮肤白净,说话从不起高声。三十年前,两人在正阳街开酒馆就引来无数人羡慕,郎才女貌,你耕我织,生活毫不慌忙,悠闲自在,积极乐观。如今,两人虽不再年轻,可是他们对生活的态度却成了津门有口皆碑故事佳话。
柳老板一边用白抹布擦着手,一边笑盈盈地轻轻走来,他说:“请问!要点什么?”
“六壶清酒,两壶烈酒,四盘凉菜,烧个鹅肉,再来甲鱼汤!”林敬章说,然后又问姜力伟:“你看还要点什么?”
“就咱们两个人,这就够了,吃完了再说!”姜力伟说。
“行!先这么着,不够了我们再点!”林敬章将菜单递给柳老板说道。
柳老板接过菜单,笑眯眯地说道:“好的!祝您用餐愉快!”他永远都是这么客气。
“谢谢!”林敬章说。柳老板走后,林敬章看着柳老板的背影,对姜力伟说道:“等会喝多了,对着坛子吼两声,咱就回家!”
“不可能!我是不会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别人的,即使它是不会说话的酒坛,但它一定会感觉到你的痛苦,所以不能把自己的痛苦和垃圾倒在别人身上。不过我还是挺服这家老板的,把酒馆开得多有创意!全世界只此一家!帮助别人解决问题,疏解他人的心理压力,就这一个酒坛,弄得绘声绘色,挺有意思的。有的时候仔细想想,人这一辈子,能用心活着,真好!”姜力伟说。
“是啊!只要有心,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十分美好,就怕三心二意,心猿意马,还记得你刚到队里的时候吗?”林敬章说。
“记得!比郑亮大点……”姜力伟说。
“怎么又说起郑亮了?今天咱们能不提不开心的事吗?力伟啊!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又何况我们几乎每天都能遇到这样的事,灾难和危险时刻都会发生在我们身边!不是吗?”林敬章说。
“说真的!十多年了,应该十六年了,风力雨里,刀山火海我都去了,鬼门关闯了无数次,我以为只有别人会死,只有那些需要我们帮助的人才会那么脆弱,没想到生命对谁都是一样的,都是公平的,我们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特异功能,遇到危难时,都需要一双手来搭救,这么多年在大灾大难面前没有死,而且还成了英雄,那是因为老天眷顾我,我只是比别人幸运而已,如果有一天灾难降临在我自己身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应该怎么面对?我看到郑亮的母亲在坟前哭得那么伤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虽然我心里也难受,但是我知道,对于她的母亲来说,我的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她知道她的儿子是因为我的指挥不当而死的,你说她能够原谅我吗?”姜力伟说。
“说重点……”林敬章说。
“我想每个月从我工资里拿出一千块钱加入到郑亮的抚恤金,给郑亮的母亲!你觉得怎么样?”姜力伟问。
“想法挺好,我觉得这事你得回去跟晓青商量,这个事我做不了主!我说了不算,再说抚恤金是财政拨款,你个人的钱也转不进去……”林敬章迂回了一下,因为他知道姜力伟这性格,虽然姜力伟有指挥不当的嫌疑,但是责任不在于姜力伟,至于工资和抚恤金的事更是两者不能混为一滩。郑亮牺牲了国家自然少不了给郑亮家发放抚恤金,这钱也够郑亮母亲生活,如果姜力伟还要参合进来,那就是自找麻烦,吃力不讨好。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姜力伟问。
“我去给老太太当儿子,给他养老送终!”林敬章说。
“这个主意好!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就这么办了!喝酒!”姜力伟眼前豁然一亮。
林敬章急忙拦住姜力伟说:“我就这么一说,你可别当真啊!”
酒馆老板捧着盘子过来,将一小壶一小壶清酒放在桌上,又摆了四个凉菜,口水鸡、茴香豆、熏鱼片和松花蛋。
“请慢用!”柳老板说。
“谢谢!”姜力随口谢过柳老板,又对林敬章说:“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如果我能照顾老太太,我心里也踏实一点!”
林敬章想了想,觉得姜力伟说得不无道理,于是默默答应了:“也是!毕竟郑亮是为挽救他人财产而牺牲的,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助郑亮的母亲安度晚年,不过郑亮的母亲还没你说得那么老,一个人有了责任是好事,但是不能同情心泛滥,等将来郑亮的母亲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再伸出手也不迟啊?”
“您说的也对!这账我算是记下了,不还心里难受!”姜力伟说。
“我知道你责任心重,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国家就有希望了!个人有个人的担当,国家有国家的担当,民族有民族的担当,这个世界才能彻头彻尾地好起来!这一点,你比我做得好,我应该向你学习!”林敬章说,一言一语都饱含深情。
“师傅!谢谢你,是你教会了我如何成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子汉的,你曾经告诉过我,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我们初心不变,一心为别人着想,这个世界就不会亏待我们!”姜力伟说。
听到这些,林敬章颇具感慨,“对!没错!只要初心不变,世界就不会改变,一切向着美好的事物发展,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虽然生活当中可能不太能随人意,不要紧,坚持住,我们总会看到,太阳照常升起!正义总会战胜邪恶,光明总会驱走黑暗,只要你向这个世界伸出一只手,总会有更多的人愿意与你站在一起,不管是艰难险阻,还是遇到巨大的困难,只要我们相互帮助,这个世界就会更加美好!只有大家齐心协力,老百姓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国家才能越来越强大。有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还真得活出个意义来!就拿我们消防战士来说吧,生活中,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但是,当人民群众受到灾难的威胁时,我们就必须第一时间挺身而出,谁不知道危险的时候躲一躲,我们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冲锋陷阵到一线,救百姓苍生于水火之中,因为我们要对得起“军人”这个名字,因为我们是消防军人,因为我们拿着老百姓、纳税人的血汗钱,所以,我们必须义无反顾,所以,我们必须视死如归!所以,我们必须……没所以了……想说的话太多,喝酒吧……”话声落下,林敬章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一口气憋的哽咽住了。
“师傅!这还没喝呢,您就醉了……”姜力伟故意说,带着笑容,含着眼泪。
“我酒量小,闻一闻就多了,但是越喝越精神!”林敬章说。
姜力伟见林敬章说笑,也不忘搭腔:“这是你的风格!”
两人举起一杯清酒,一饮而下,就像喝矿泉水一样,没有味道。姜力伟“嗞”一声咂摸了一下,说:“师傅!咱们还是喝七十二度的吧!这个不过瘾!”
“着什么急了啊!?酒得慢慢喝,现在喝烈酒,清酒就没法喝了!年轻人得改变思路!有一种成熟叫胸有成竹,有一种稚嫩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来吧!慢慢喝,清酒有清酒的味道,清酒的滋味在于自然和谐,心旷神怡,让灵魂安静下来,味道自然就有了,这叫品味,你仔细品品!”林敬章笑着说。
听到林敬章这么说,姜力伟立马附和着:“好!”这也显出他男子汉的本性,血气方刚,年轻务实,姜力伟举起酒杯,说:“我敬您!”然后主动碰了碰林敬章的杯子,又说:“谢谢师傅这么多年对我照顾!”说着一杯清酒下肚,回味了一下,惊讶地说:“是有点那么个意思!”
“怎么个意思?”林敬章说。
“第一口没意思,第二口有意思,后味清淡,清心寡欲吧!”姜力伟琢磨着说道。
“算你小子聪明!吃点东西!”林敬章说。
林敬章话声刚落,电话铃声响起,林敬章接过电话,应声道:“喂!肖总!”
只听见电话那边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林政委!好久不见,最近忙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就是队里那些事!”林敬章说道。
“最近有空吗?这两天咱们聚一下!”电话那边的肖总说。
“好!没问题,咱们随时联系!好吧?好,好,好!”林敬章说完挂了电话,转脸看着姜力伟,说:“看我干什么?吃饭啊!”
“师傅!我怎么突然觉得您老了!”姜力伟说。
“废话!哪壶不开提哪壶,都五十来岁的人了,你以为你还年轻啊?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扫兴!来!喝酒!”林敬章说道。
两人抡起筷子,一边喝酒,一边吃肉,畅聊工作,闲谈人生。
几经岁月辗转,林敬章两鬓之间已经生出些许银发,在灯光一闪一烁之间却让人懂得岁月不饶人之苦痛,姜力伟注视着林敬章,心中生出些许敬畏,面红耳赤之间,却也有几分似醉非醉。
夜已深至,一轮皎洁的明月迎腾空升起。海面上波涛滚滚,浪花声哗哗作响。整个宇宙显得安静,这大海的响声,像极了大脑中的细胞,在不断地跳跃,给人无限地遐想,放佛将你带到辽远地世界,独处一世沧海桑田。
这一夜,姜力伟没有哭,他说他自己就是酒坛,可以把所有的痛苦都咽下去。津门的初秋,渐有凉意,晚风袭来,令人顿时清醒。即使喝再多的酒,也忘不了回家的路。
姜力伟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李晓青客厅用遥控器翻弄着电视机等待着姜力伟回来。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李晓青立即起身迎了上去,姜力伟打开门进来。
“还没睡?”姜力伟说。
“不是在等你吗?又喝了?”李晓青说。
“喝了一丁点!”姜力伟解释地说。
“什么一丁点?满身的酒气!你不是答应我不喝酒了吗?”李晓青不高兴地说。
姜力伟笑了笑,说:“老林同志要喝,我说我不喝,他非要让我喝,我就陪他喝了几杯,你说我要是不喝,那不是打他的脸吗?多不够意思啊!”
李晓青被姜力伟说的话噎了一下,眨了眨眼,无语地说:“哦!你倒是够意思了,那谁对我们够意思啊?”
姜力伟抱住李晓青,温柔地说:“我啊!我对你们够意思……”说着姜力伟要去吻李晓青。
李晓青推开姜力伟,故意严厉地说:“别给我来这个!玩套路?老娘不吃你那一套,你以为我还是十六岁小姑娘啊,想怎么骗就怎么骗啊?”
姜力伟笑了笑,说:“你还别说,我巴不得你长成十六岁呢!”
李晓青白了姜力伟一眼,说:“美得你!还十六岁?你没看看你都大多了?还在这异想天开,我要真是十六岁,你就没你什么事了!”
“老婆!我被降职了!以后只能去抓昆虫,织毛衣了!”姜力伟失落地说。
“我知道!恭喜你不用再去给别人赴汤蹈火了,以后上刀山下油锅的事只能给萌萌和我做!”李晓青说,绵里藏针,一针见血,直中要害。
姜力伟看着李晓青,想了想,说:“那不行!我是一名消防军人,怎么能该出手时不出手呢!”
“好了!你没醉!赶紧洗澡睡觉!懒得搭理你!”李晓青说完转身离开客厅,回卧室去了。
姜力伟被留在客厅,一时之间,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抓了抓头,无奈地向卫生间走去。接着传来了淋浴的声音,水珠子哗啦啦地敲打在姜力伟身上,这一身腱子肉上除了强壮就是强壮,像一头瓷实的大牛一样。这强壮的身体上却有些许伤疤,这伤疤都是抗火救灾留下的,每一个伤疤都是一个故事,每一个伤疤都是一枚勋章!这疤痕让姜力伟更显男人光彩,他仰起脸,尽情地让水冲着他的整个面庞,像是要洗去一身疲倦,迎接新的挑战。
从今天起,姜力伟就不再是消防大队的大队长了,而是一名普通的消防战士,而且被支了个边,去郊区一个小消防队任职,虽然职位依然是大队长,但级别差老鼻子去了,只是资格比新兵蛋子老些,岁数比他们长些。
黎明,海上太阳初升,整个海面布满霞光,海浪退去,沙滩上留下了许多奇异地贝壳,还有绿色的海藻,一只小螃蟹蜷缩着大钳子,放佛等待猎物的到来,突然,一群小螃蟹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它们个个横着臂膀在沙滩上奔跑,这个世界在黎明中复苏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