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这人，这山（上）
秋阳宗宗址所在并非一座孤峰，待登至高处，宁洺才发现，原来大山背后，是一片直接天际的连绵山脉，而且，他们现在正处的也不是他先前在山外望见的那座最高峰，脚下这山虽然也很高，并且，一路走来，见着了不少气象非凡的高楼院宇，将整座大山缀饰得相当气派。
可是，这的的确确不是最高的那座山。
宁洺仰起头，山顶已清晰可见，山巅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但相比起背后那座没入云霄的高峰而言，它就像是生在山腰上的一块巨石，稍微亮眼一点的那种。
宁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山下所见的那峰那殿，竟不是在同一座山上！
望山跑死人，这话真不假。虽然宁洺体质已胜过绝大多数普通人，可攀缘至这座山的山顶，他也已差不多筋疲力竭，反观身旁的善十三，脚步依旧稳健，一脸的淡定从容。
宁洺悄悄深吸了口气，尽可能让气息平缓些，小腿肚子却已经在忍不住打颤了，他偏头朝善十三笑道：“师兄，咱们这是快到了吧？”
善十三闻言诧异转头，宁洺看见他这表情，心道不妙，果然，只见善十三笑眯眯说道：“快了快了，已经走了一半了。”
他指着后面那座巨峰道：“师尊他老人家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后山。”
宁洺看了看不远处的恢宏大殿，又看了看后方云雾缭绕的参天巨峰，突然觉得自己脑袋不太好使了。
后山？
修行者的世界里，后山都是这么高的吗？
善十三仿佛看出了宁洺眼里的疑惑，给他耐心解释道：“这座山峰呢，是咱们秋阳宗的主峰，叫初阳峰，山巅那座大殿叫初阳殿，殿外还有一块平削出来的练武场，平时宗内弟子早课都是在那儿进行的，千人集会，场面上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师尊他平日里也总喜欢说，年轻人呐，那就是东方初升的太阳一样，每天早上都应该是朝气蓬勃的。”
善十三模仿得老气横秋，未待宁洺有所反应，自己倒先是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相信你应该知道，我们秋阳宗的镇派功法为观日决，顾名思义，主要就是参悟天上那颗红日的运行规律，不像其他宗门修行各种复杂的招数定式，咱们主要修的就是个意境，也没有其他更多法门，就仅凭一个“观”字而已，而之所以没将那座最高峰设为主峰，也是因为前辈们觉得人气过旺易损意境，师尊他吧，就总喜欢爬到后山上的观日崖去看日出，我们几个师兄弟虽然院子是在主峰，但大多数时间里也都是在后山修行。除了一些重要活动，有几个人甚至常年不见踪影。”
“当然，我平时还是比较喜欢和山下这些普通弟子聊会儿天的，有时候还会给他们指点一二。”
善十三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显得极为得意，宁洺看他这表情，便就知道，虽然对方嘴上说着和那些普通弟子身份悬殊，可实际上还是很乐意同他们打交道，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至少那份真诚性子是做不得假的。
宁洺这样想着，脸上便不由露出了笑意。
两人歇了一会儿，又再度往上走，并不是直接经过初阳殿，而是在快到峰顶的时候折入一条小道，看样子，从这小道可以直接绕到后山。
一边走，善十三一边给宁洺说道：“咱们这师尊呢，虽然名义上是宗主，可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宗内事务了，自打我九年前入门起，似乎就没见他关心过宗务，现在宗内所有日常事务都是交由副宗主楚雄决断，得提醒你一下，如果平日里见着了，最好避着点他。”
“为什么呢？”
宁洺好奇问道。
“呃...”
善十三偏头想了想，似是想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老半天以后，摇头摆手道：“也没什么，就是面相太冷了点，和我们家管家一样，很没意思，总之，就是个很无趣的人，一天见上几次，心情会变差的。”
“哦。”
宁洺轻轻点了点头，楚雄这个名字他以前就曾听说过，据说是个相当强势的人物，与汴都里的许多大人物都有交好，秋阳宗在他的打理下，丝毫没有堕了名头。
善十三一边给宁洺扯着些宗门里的家常，一边领着他上山，他似乎对宁洺的情况很了解，偶尔也会问他一些汴都市井里的趣事，也会同他聊一聊下马巷里的一个个俏花魁，可是很奇怪的是，话题总止步于敏感地带，从不往深了去。
问了下马巷，却没问最如雷贯耳的紫金苑，问了长条子巷，却没问最如日中天的曹野狐。
宁洺悄悄瞟了眼善十三，看到的，是一双清亮无比的眼眸，清澈见底。
宁洺心底一暖，正欲开口说话，善十三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偏过头去。
善十三看着远方，一脸笑意，朝远处大喊道：“六师弟！”
宁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数百米以外，一个庞然大物正在飞快移动着，似是听见了善十三的喊话，那头巨熊一般的身影一个急停，霍然转身，接着以让人头皮发麻的速度疾驰而来。
宁洺楞在原地，感受着地表传来的越来越盛的震动，竟是不知该如何动作。
逃？逃不过！
躲？躲不及了！
眼见着那头怪物就要撞上自己，宁洺认命似的闭上眼睛。
死就死吧。
宁洺无比憋屈的想着，猜想过各种死法，却没曾想会被头怪物撞死。
像是才过了一瞬间，又像是过了许久许久，宁洺甚至能感受到一股强劲旋风正放肆的裹住了自己。
砰！
一声沉闷炸响，宁洺的心也跟着高高抛起，身子极度绷紧，一瞬间便已变得面红耳赤。
紧接着，是良久沉寂。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宁洺才终于小心翼翼的掀开一丝眼皮，却不料迎面撞上一对铜铃大眼，满是好奇的盯着自己，盯得他一阵毛骨悚然。
宁洺像受惊的兔子般猛的朝后跳开，黑棍横于胸前，一脸警惕的盯住对方。
那“怪物”看宁洺这般动作，也学着他朝后退出一步，带着一连串金属撞击声，粗厚浓眉下的一双大眼里充满不解，然后，他尝试着向宁洺伸了下手，结果才刚抬起手臂，宁洺就将棍子再度推出数分，眼中凶芒毕露。
“不要动！”
“好好好，我不动。”
那“怪物”瓮声瓮气的开口，跟着几乎是下意识般挠了挠头，可是一望见宁洺脸上的绝望表情，就又立刻顿住，讪讪笑道：“别紧张，这下我真不动了。”
然后他果真就保持那个姿势立在那儿了，一动不动。
善十三满是惊愕的看着他们，视线在这僵持住的俩人身上来回游巡着，后来，终于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
他以手指着宁洺，大笑不止，差点笑弯了腰，紧跟着，突然又收敛了笑意，半怒半嗔的朝“怪物”大腿狠狠踹出一脚。
“你个蠢货，看把小师弟都吓坏了！”
那“怪物”无比委屈的看着善十三，一脸的幽怨惆怅：“三师兄，我只是想和你们打个招呼。”
“有你这么打招呼的吗？像头蛮牛一样横冲直撞，小师弟若真给你碰着了一星半点，那还不就地散架啦！”
善十三指着他的脑袋怒骂，想要伸手去抓，却又够不着。
“下来！”
善十三怒斥道。
“哦。”
这瓮声瓮气的大个子温顺无比的弯下腰，将脑袋伸到善十三面前，后者一把拧住他耳朵，狞笑道：“铁柱呀铁柱，以后要是再这么犯浑，我就把你耳朵剁下来给七师弟喂虫子！”
“好好好，不敢了不敢了...”
宁洺一脸茫然的站直身子，看着这体型悬殊的两人在面前打闹，心中满是惊讶，眼里是一份说不清楚的羡慕与向往。
闹了一会儿，善十三终于放手，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给宁洺正式介绍道：“这位就是你的六师兄，本名我忘了，反正你叫他铁柱就行。”
“呵...小师弟，欢迎你上山。”
身高接近一丈的铁柱憨厚笑道。
宁洺抬头望着如一尊铁塔的六师兄，使劲咽了口唾沫，干笑道：“师兄好。”
宁洺发现，铁柱身上挂满了金属物件，最引人注目的是胸前吊着的一对巨斧，斧身足有一米多长，由一条黑棍粗细的铁链拴着，挂在脖子上，极富视觉冲击。
当然，这个人本身就很冲击。
长发披散如一堆杂草扣在脑袋上，除了眼睛，大半张脸都被毛发遮蔽，身上穿着兽皮，但裸露在外的也看不见一块皮肤，目之所及，尽是又粗又长的体毛，手臂及胸前挂满了形状不一的铁片，唯一共通的便是厚度，都很厚，只一眼望去，都觉得很沉，可铁柱却能够浑像个没事人一样，驮着这一堆重铁奔袭如风。
可怕。
除了可怕之外，宁洺实在是想不到其他什么形容词了。
善十三望着宁洺呆滞的表情，显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笑着安慰道：“不要怕，你六师兄性子很好的，怎么弄他都不会生气，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宁洺看着铁柱脸上的真诚笑容，定了定神，收拾出笑容，朝他抱歉道：“不好意思师兄，是我胆儿太小了。”
“没事没事。”
铁柱急忙摆手，带着一连串铁片撞击声道：“我都已经习惯了。”
善十三笑着拍了拍宁洺肩膀，转头朝铁柱说道：“铁柱，我和小师弟去找师父，你去不去？”
“不不不。”
铁柱连连摇头，“不找他不找他，不然他又得骂我了。”
善十三一脸沉痛的点了点头，叹息道：“唉，毕竟你不如我这般天资聪慧，没事，以后会好的，努力修行吧。”
“嗯，多谢师兄。”
铁柱咧嘴笑道，浓郁毛发间露出一口灿烂白牙。
“对了，你方才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儿？”
善十三疑惑问道。
“呃...”
铁柱眼珠转了转，踟蹰着不知如何作答。
“问你话呢！”
善十三作势又要掐他。
“哦！哦！”
铁柱连忙应道：“我找二师兄呢！”
“二师兄？你找二师兄干什么？”
善十三一脸的不解。
铁柱小声嚅喏道：“五师姐又要找我练刀，我打不过她，所以去找二师兄帮忙。”
“老五？那个疯婆娘？你确实不是她对手。”
“嗯嗯，要不，师兄你帮帮我吧？”
铁柱搓了搓手，满是期盼的盯着善十三，却没想后者先是闭眼点了点头，接着又飞快摇头，睁眼怒道：“我脑袋被驴踢了吗？我找她动手？那个疯婆娘打架不要命的！”
善十三忍不住指着铁柱一顿臭骂。
宁洺这时突然插过话来，指着不远处，小声说道：“你们说的那个疯婆娘，是她吗？”
这俩人顺着宁洺所指方向，一齐转头。
不远处，一块巨石上，一位素衣女子持刀而立，广袖飘摇，宛若天人。
迎着对方的注视目光，这边三人好似做贼般垂下了脑袋。
善十三和铁柱悄悄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哀嚎，“麻烦大了！”
宁洺忍不住抬起头，再偷瞄了一眼，不胜唏嘘。
“真气派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