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慢慢的走过街角,这寒冷的天鼻子都冻得通红,如果不是太饿了,它宁愿蜷缩在那破烂不堪但却铺满稻草的窝棚中睡觉。只是它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肚子早已饿扁了,显露出两旁的数十根肋骨。
它之所以挺着羸弱的身子走出来,因为它嗅到了血腥味,它知道一定是南城的屠户又在宰杀牲口所散发出的味道。它虽然是一条老狗,嗅觉早已不如从前那样灵敏,但饥饿却使得它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嗅觉上,那三里之外的血腥味它还是能闻得到。
当它走到街角时,它突然又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两个丑陋的人从另一条街走了出来。他们一胖一瘦,脸上的褶皱要比九十岁的老人还多。那是因为他们在火中被烧过,无论多么英俊的人在火中烤过之后想必都不会好看。
它当然不认识这两个人,因为认识他们的人都死了。都被他们烤了。或许是因为他们也曾被人烤过,所以他们也想让别人尝试尝试被烤的滋味。
当他们看到它时,脸上漏出了诡异的笑,矮胖的男人看了看他,然后随手一甩,一把三尺钢刀就把它钉在了街道旁的一根柱子上。它都没来得及想要不要继续去屠户的店铺前淘点剩肉和碎肉,哪怕舔一舔那地上新鲜的血液也行。就被人死死的钉在柱子上。然后一阵风吹过,它似乎清醒了些,才感觉到痛。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悲鸣了一声,歪着头死去了。
"二弟,一个快要死的畜生,你又何必浪费力气去杀它呢?",瘦竹竿的高个子看了一眼钉死在柱子上的狗问道。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赶着去看那白衣雪和猪鬣王的决斗,谁知道在这碰到这个要死的畜生",矮胖男人呸了一口说道。
"快走吧,快走吧,晚了看不到了",瘦竹竿说道。
风吹得紧,连门上的大红灯笼都吹落下来,恰好落在了那只流浪狗身边。从灯笼的一个口伸出来一只细长白净的手臂,接着是一个头,再接着是身子和腿。
从灯笼中钻出来的那人,活动活动筋骨和身体,只听啪啪啪啪的像爆珠的声音一样,那人从二尺不到变成了一个六尺的大姑娘。还是穿着镶金边绣着红梅衣服,娟秀美丽的大姑娘。
姑娘可怜的看了一眼那只流浪狗,轻叹了一声,一甩手那只钢刀从柱子上被吸了过来。姑娘拿着那把钢刀,刀身漆黑,只见钢刀上刻着三个字"好色鬼"。
"原来是臭名昭著的好色鬼刘唐和短命鬼刘缠",女子反手又是两掌将地上的雪溅起,将流浪狗埋在雪下,转身向着二鬼消失的方向走去。
风声漠漠,湮没了街上的声音,也湮没了生命。
一声嘶喊,又打破了寂静的街道!
无论是人还是畜生,在死之前都会有一番挣扎。况且他还没死,只是双手和双脚都被捆住,躺在案板上。只是这案板以前是杀猪的,至于杀不杀人他是不知道的,但他却不愿做这个在案板上被杀的人,至少现在不愿意。所以他拼了命的嘶喊以示反抗。
但这反抗却显得异常卑微,生生的被案板上钉着的那把杀猪刀吓回去了。
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被这肥胖的男人抓回来的。那人虽然胖,显然他并不慢,甚至要比他这以轻功见长的人要快的多。他很难想象一个这么肥胖的人却如充满气的气球要轻的多。
现在躺在案板上的是他而不是那胖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猛两杀猪刀狠狠地钉在瞎子的喉前,讥笑道,"你我本也无恩怨,奈何江湖中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也是没办法"。
"那我出两倍的价格,你肯放了他么?",白衣雪冷冷问道。
"你当我王猛是什么人,要是你拿钱我就放了他,那以后谁还敢找我做事情"。
"那看来我们之间只能通过刀剑来解决了"。
"早就听说,雪山派出了个不世奇才,剑法的造诣远在掌门雪鹰子之上,今日得见,纵死亦无憾",王猛正色道。
"彼此彼此,猪鬣王三十路剔骨刀法威名怕不在在下之下吧",白衣雪手持三尺长剑,剑身在雪中反显出七道七彩的颜色,每一道都寒气逼人。
一把杀猪剔骨刀想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容的将两肉皮,肉骨完美的分离,想必没有三十年的功夫是做不来的。
所以,刀法不到要快,还要把握其中的力道和走向。因为丝毫偏差就会改变刀刃的走向,将上好的肉划破,也会折损棒骨。他的刀不但快,角度还很刁钻。腋下无疑是最容易忽视的地方。
而白衣雪名门之后,正统门派,自是不堪用卑邪和拙劣的手法杀人。他们杀人的手段很正大光明,每一剑都会冲着你的要害去,你明知道却又躲不了。
白衣雪正是这种杀人的手法,他刺向你的胸口,就必定不会改变,因为你躲不了。所以他的剑就笔直的刺向王猛的胸口,丝毫没有犹豫。
王猛这一刀必定能将白衣雪的左臂卸下来,但无疑那把剑一定会刺穿他的胸口。结局就是,白衣雪少了条胳膊,他没命。
场面很简单,简单的让人忘了决斗的意义。决斗除了眼花缭乱的战斗,各尽其能的显示,还有那血脉喷张的刺激。但是在这里都没有,他们的剑法刀法很简单,但就是快,快到人看不清开始,这个回合就已经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王猛不会傻到用自己的命去换对手的一条胳膊。所以他用千斤坠将整个人向左下方垂了下去,躲过了白衣雪的那一剑。反手一刀砍向白衣雪的脚底从下往上划去。
白衣雪眉头一皱,顺着剑势也往下坠去,如果要是和王猛的高度一样,明显是来不及了。他的长处就在于他的剑,因为他的剑始终要比王猛的刀长,所以他在下坠的时候,当剑尖触及到地面时,整个人向上弹了起来。
而此时王猛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但随后紧跟其上,一个剑朝下,一个刀向上。白衣雪在空中将剑化成剑网,整个像王猛罩下来。
那漫天的剑网似漫天的飘雪一样,令人炫目,令人生寒,仿佛面抵千年冰山给人带来的刺骨一般寒冷。王猛心生一凛,冒着整个胳膊被削掉的风险,将剔骨刀向剑心掷去。
风暴雪来临时,并无可躲避之处,因为风雪会覆盖所有的地方,从而会让人忽略它的弱点。但同样所有席卷天地的事物,都有着同一个弱点,那就是暴风眼。
所以,当王猛的刀接触到剑心时,漫天的剑网如烟花般绚烂,也如同烟花般昙花一现。血顺着雪白的衣服滴了下来,那一刀不仅仅破了七色剑,还在白衣雪胸口划上一道七寸长的口子,血就是从口子里流了出来。
但白衣雪的深情并没有受伤时该有的感觉以及剑法被破的挫败感,嘴角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因为他知道王猛的右手再也拿不起那把不到五斤的杀猪刀了。
王猛也笑了笑,有点苦涩,有点不甘,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只是他那七色剑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玄机,在他破了剑法的时候却反而受到了伤害。
知道白衣雪剑法破绽的人在这江湖中恐怕只有三个,一个是雪鹰子,一个是他自己,另外一个就是萧别离。
他之所以不敢挑战萧别离,除了他知道自己剑法的真正破绽外,还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他放不开。
在面对萧别离的时候,他始终不能完全忘我,忘情。所以他每次出剑都会带有一丝犹豫,但凡一点的犹豫都会影响他的出剑速度和必杀的决心。
而萧别离完全是一个极端,当他有剑在手时,他就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极度纯粹的杀手,一个一定要致对手于死地的人。他散发出来的杀意绝对的纯粹,不会为任何事和情所偏折。这也是为什么萧别离能成为顶尖杀手的原因。
"现在我可以带他走了么?",白衣雪淡淡的问道。他的语气已经不是那种冰冷不可触及的了,变成一种普通朋友的寒暄语气。他虽然高冷,但他尊敬对手。虽然是敌人,但拼劲全力无疑是对对手的最大尊敬。现在结局一定,他们不再是对手,而是一种胜者与败者之间的关系。
失败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成功也并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至少对于他们不是。
"你看得出来他们谁赢了,谁输了?",街对面一家酒馆靠窗位置的桌子旁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也是一袭白衣,右手拿着一个酒杯,在摇晃着杯子里的酒,似乎是那酒有些烫,摇晃可以让酒温散的更快,桌子上摆着一把折扇。他的旁边坐着一个清秀美丽的女子,他喝了一口温酒问道。
女子一直托腮看着对面街道的决斗,从她这个角度能够看得清整个决斗场面。当她听到男人问她时,她冲他嘻嘻一笑,"从现场来看,白衣雪赢了,但总觉得赢得……"。
"莫名其妙",男人见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说道。
"对,就是有点莫名其妙,王猛已经破了他的七色剑,按道理说那一刀确实伤了白衣雪,剑法被破,败局已定,只是听白衣雪的语气似乎是赢了",女子皱着眉头努力的想了想。
男人看到她的表情不由得噗嗤一笑,"你这样皱眉容易老的很快哦"。
女子白了他一眼,"你才老呢,我永远都是少女"。
女子转而撒娇道,"慕容哥哥,你快点说嘛"。
慕容将杯子中的酒喝完放在桌子上,微笑着问道,"你知道烟花在空中绽放之后留下的是什么?"
女子不假思索的回道,"当然是满地的爆竹了"。
"除了爆竹爆炸后残留的纸外,还有什么?",慕容似乎对她的答案并不满意,又问道。
女子想了想,脱口而出,"刺鼻的气味"。
慕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满地的爆竹并没有给人带来不悦的感觉,甚至可以找人去清理一番,留不下什么危害。而危害最大的便是那空中残留的刺鼻气味,它常会引起人的不适。而白衣雪的剑法密集而迅速,很难找到破绽,唯一的破绽就是剑的中心,这一点我想但凡武功造诣不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听说有人从他的剑下活着而毫发无损的么?"。
女子想了想,摇了摇头。
"既然对手都能看得出来的破绽,你以为白衣雪看不出来么?",慕容依旧笑着说道,"那么既然他自己都知道这个破绽,为什么每次他还会用这一招呢?"。
"奥",女子恍然大悟激动道,"他一定是利用这一点来迷惑对手,让对手故意看出破绽,然后对手就可以全力攻击他的剑心,他再用出其不意的方式攻击对手"。
"也不完全对,对于白衣雪这样的人并不全对,他本意并不是迷惑对手。他们杀人的招式并没有那么多心思,或者说他们不愿意花太多的心思去研究怎么杀人。他是纯粹的剑法,只不过他的剑法让人捉摸不透。伤了王猛的,应该是另外的一剑。",慕容说道。
"另外的一剑?",女子有些不懂,"我怎么没有看到另外一剑呢?难不成是他出手太快,换了一把剑"。
虽然慕容也看不懂白衣雪的剑,但他能猜出个大概,"七色剑虽然厉害,但七色剑的极致应该是七色融合而产生了另外一种白色,这种白色与天地间的颜色融为一体,能在这白色飘雪之间一剑伤到王猛"。
"奥,那我明白你刚才为什么说他并非有意的迷惑对手。只是那一剑已经到达了极致,也算是原本七色剑中的一招,只是并没有人能看得出那一剑",女子笑了笑说道。
"嗯,孺子可教也",慕容笑道,"那俩人你怎么处理的?"。
"你说那两只鬼么?",女子得意的笑了笑。
"你白雨汐白姑娘可是出了名的捉弄鬼,要不然我说谁呢?",慕容笑了笑。
"我不但会捉弄鬼,还会捉弄人",白雨汐轻哼了一声说道,"那两只鬼并没有怎么样,只不过呀一只高,一只矮罢了"。
白雨汐实在想在慕容面前保住神秘感,到却又憋不住,笑了出来,甚至还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笑了起来。
慕容脑袋一转,"你只不过是将高的变成矮的,矮的变成高的是吧!"。
"不愧是有着小诸葛之称的慕容公子,一猜就中",白雨汐崇拜的看着慕容。
"把高的变成矮的很好办,那把矮的变成高的,你是怎么做的?",慕容好奇的问道。
"没怎么办,只是他死的位置比较好而已",白雨汐捂着嘴笑道。
"奥,原来如此,你虽说的高并非是身材的高",慕容虽然是和白雨汐青梅竹马,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但是有时候很多心思他也是摸不透的。
这也是人所有的通性,你会顺着上下文来推断事情的起因,发展,结果。但你从不会跳着去看问题。慕容聪慧,敏锐看问题分析的透彻,但是像白雨汐这样跳跃式的思维方式,有时候他却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也是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的原因,除了感情上的喜欢外,还有就是她时不时带来的新鲜感。
慕容眼神中满是温柔地看着白雨汐。白雨汐从来不逃避这种眼神,因为她知道无论是爱还是被爱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所以每当慕容看着她的时候,她也这样看着他。
慕容反倒被她看的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差不多了,该进城了,网已经撒开了,该进来的都进来了"。
"你说萧别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看着窗外依旧在下的雪,和逐渐模糊的街道。
慕容想了想,"一个你不想见到的人,一个你见了却很难忘掉的人"。
"他真的有那么神奇么?",白雨汐似乎有点期待快点见到这个素未谋面的人。
"走吧,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慕容起身拉着白雨汐走出酒馆,消失在街道上。
刚才还热闹的街道此时已安静了起来,风穿过屋檐,吹得灯笼来回打转。门旁挂着的牌子也被风吹的叮当作响。它们仿佛组成了一支交响队,欢迎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城门口被风雪掩盖,模糊了视线,雪中有个小黑点,慢慢的移动,很慢但从未停止下来。
黑点慢慢变大,达到城门口的时候,看得出来是个孩子,拉着简易担架,向城中慢慢走来。走到街道上,他还能隐约间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他警觉的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只是那躲在暗处始终观望的数十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从入城开始一直到朋聚客栈。孩子用力在门上敲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别动",黑暗中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这个孩子和担架上的人。
"大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错过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旁边的黑衣人说道。
"你们以为我不想现在动手,他们可是在朋聚客栈的地盘,这个手我们动不了"。
"这客栈有那么可怕么?"。
"连我们帮主都不敢得罪这家客栈的老板娘,别说我们了"。
"那我们……"。
"我们只能等,等合适的机会,合适的人"。
风声渐渐掩盖了几人的声音,只有朋聚客栈的门被打开了,人被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