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识得乾坤大,方怜草木青。山海藏深意,置身其中,方能洞见天地,万物皆有灵,忘却自己,方能看见众生。初读迟子建老师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宛如聆听一首林泉般清丽动人的音乐,纯粹、空灵、静逸、安谧,如诗如画、如梦如幻。伴随着一个古老民族原始文化的没落消亡,那些雪白的驯鹿,澄澈的湖水,月夜下的舞会,星光下的篝火,却在书页翻卷间缓缓流进万千读者的心里。
这是一个弱小民族的百年沧桑史,堪称中国版的《百年孤独》。是古老的鄂温克人在宏大的历史轨迹和现代文明进程的双重侵袭之下,艰难曲折的岁月故事和恩怨纠葛。也是一部关于生与死的颂歌,宣扬爱与美的礼赞。让我们在纷繁复杂的尘世喧嚣中,从山海、深林间找到一片灵魂的净土,得以对自己身处的现实世界,进行一次简单的梳理,静静地思考人生本来的意义。或许浅水喧哗,静水深流,那些静默无言的天地精灵,日月星辰向我们展示的正是一个亘古绵长的道理:自然可畏,生命可敬,万物互惠而生。
其实这本书最先吸引我的,依然是迟子建独特的沉静婉约的语言风格。从开篇卷首的那句:“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便奠定了整本书哀而不伤的情感基调,却又从中透露出一种悲凉的气息。小说故事的整体走势和阿来的《尘埃落定》有些相似。虽然都是少数民族的浴火重生史,结局殊途同归,但《尘埃落定》还是稍显惨烈。说到底我还是更喜欢《额尔古纳河右岸》所营造的那份宁谧安然的氛围,那是一种历经生死劫难,看透世事沧桑之后的淡定与从容。小说以东北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深处,鄂温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逐水草而居的部落游牧生活为背景,以一个鄂温克老祖母的口吻,采用倒叙的方式,娓娓道来。为我们展开了一幅充满异域风情却又神秘美丽的山川画卷。在那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人们遵循着朴素的平等价值观和道德法则,与山林,大地,河流、湖泊融为一体。他们信奉萨满,但神职和权力也意味着牺牲与成全。他们坦然接受命运的一切馈赠,却又不断地进行着最原始的探索和抗争。他们把刻骨铭心地爱恨情仇,演绎的如同日落潮汐一般的稀疏平常。在书里我们能看到作者迟子建对生命无常最深切的悲悯,对文明进程最人性的思考和对生态伦理最长远的忧心。
“万物有灵”是这本书最初的主旨,我们其实和天地万物一样,都是大自然的孩子。我们从自然中索取,也会在自然中失去。生命的来与去都是如此的匆忙而又简单。书中的人们打猎为生,喝桦树的汁液,用飞鸟的羽毛做衣服,在岩石上作画,住在抬头就能看见星星的“希楞柱”里。可是也总有人会被雷击中,被洪水冲走,被猛兽重伤。总会因为一些五花八门的原因,突然一个人就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也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一个很重要的人突然就从此消失不见。似乎是在告诫我们,人类并不是万物的主宰,而只是天地的一分子。和无数的世间生灵一样,时间是动态,生死是常态。所以生命的无常便是有常,我们最紧要的课题不过就是珍惜。既然生死无从把握,那么精神和信仰就显得格外重要,那是一个种族得以绵延的特殊方式。
《额尔古纳河右岸》以其深沉的生态底蕴和宽广的人类学思想,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作者迟子建以其柔软细腻的文笔,用诗一般的语言带我们走进了一个神秘清灵而又绮丽迷人的文学世界。跟着作者的脚步,我们仿佛进行了一次绝美的精神之旅。从山海到深林,我们看见了不一样的风景,认识了不一样的人物,增加了不一样的感知。阅读体验丰富而深刻,充盈而幸福。难怪阿根廷前国家图书馆馆长,盲人作家博尔赫斯会说:“上天给了我浩瀚的书海和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即便如此,我依然暗暗设想,天堂是座图书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