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椭圆形,花淡紫色,有香味……核果近球形,熟时黄色,宿存枝头,经冬不落。这便是苦楝树了。
无意中聊起此树,苦楝的树,苦恋的心,多不为人所喜。以往对于这寓意大概是不置一词的,一段几近残暮的爱情清晰明白起来。
留给二叔的婚房有一个敞开的前院,前院有一口卤肉的深锅,在深锅的南边,靠着邻家的围墙,有一棵苦楝树,每当卤肉的柴火哔剥作响的时候,带着缕缕肉香的白色蒸汽就从那高高的烟囱中缓缓蒸腾,像雾,像风,把一棵苦楝隐约其中。
这时院子里吵骂声就开始了。
“日你先人!”音高的是二叔他妈,“不让你干这个非要干这个,到处弄得油兮兮的……”二叔他妈不愿意碰油油腻腻的东西,况且卖胡辣汤要提前一天卤好牛杂,下集之后第二天又要起早摸黑到城外去进新鲜食材。算下来并不能赚到多少钱。这生意做了多少年,二叔他妈就骂了他爸多少年。
“又没让你弄,少啰嗦…”二叔他爸听得多了,还是有些不耐烦。
……
后面无论二叔他妈音调再怎么尖,他爸再也不多说一句,只是沉默。连珠炮似的辱骂也只像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次,终于爆发,叮叮铛铛锅碗瓢盆摔撞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二叔他妈往旁边一闪,骂骂咧咧地走掉了。
二叔他妈不是本地人,父母早亡,与大姐相依为命。小时候不知道患过什么病,医治不及时,她头上几乎没几根头发,于是常年带着一顶帽子,没有帽子的时候也包着一块毛巾。
女子这样的形象便没有自信,自然也影响到寻觅良婿。二叔他妈没有挑选的余地,用她的话来说,稀里糊涂过了就和他爸过了一辈子。
二叔他爸他妈风风雨雨的这一辈子,前半生似乎都在打架中度过。一个爱喝酒,一天三顿饭能吃成五顿,半晌想起来就切块牛肉当下酒菜,没肉就抓一把生花生,有时干喝也可以;一个想管却管不住,只好骂。
二人一个骂一个打,打不过的人只好跑,变成一个跑一个追,喝了酒的那个人酒意上头直接栽倒路边呼呼大睡,那个逃走的人又沿路去找。最后索性不找了,随便那人喝酒泡茶馆,随便那个人睡到那个被蓬草遮蔽的沟渠里。
那时的爱情充满枪林弹雨,多少次喝醉就有多少次受伤,多少次受伤就动了多少次决裂的念头,多少次思前想后没有决裂就有多少次最古老的坚持和忍耐、包容。
五十年过去了,那具充满力量的躯壳因一场血栓变得挪移艰难,打人的人变成被打的人,被打的人终于扬眉吐气了。没变的是,他们至今还在一起。那些喝醉的岁月,变成往事,一点点积攒成岩,只在风中沙化了。
苦楝的树啊,苦恋的心!这是苦楝树锻造的因果吗?
苦楝,看到这两个字,一刹那有微微的心酸。痴情女子一往情深地暗恋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世界上大概情最苦,当然,也最甜,一边甜蜜,一边苦涩,唯有爱情才是这样吧?
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懂得爱情?说到底,爱情是件鲜寡的事情,遇到的人少之又少。
能遇到的人,又有几人能够珍惜?那些得不到,求不得的,大概会长成一棵苦楝树吧,把所有的苦悬于冬日的枝头,那苦,自己知道在瑟瑟的风中有多寂寥。
苦恋的人一直在寻找,一直在低处。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一书中,说张爱玲赠给胡兰成的照片后面写到:“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只有真爱一个人,才能让这样清高的女子低到尘埃里,满心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毫无怨言的心只有自己知道。
凉也,哀也,伤也,而深深地爱过这样一个人,已经是对自己最好的交待。我是如此爱着这苦楝树,因为它有一棵深情的心。有这棵心,已经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