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社会第一份工作是在中铁建工集团北京分公司,位于丰台区造甲村村公所斜对面,有个不大院子,但停满了车,日后让我疑惑的是员工过的苦死了,怎么在03年公司会有这么多私车。院内三层六十年代建的楼是办公楼,和三环内的灯火璀璨、富丽堂皇的高楼比较显得格格不入。我之前读过很多关于文革前后发生在上海的小说,对上海或多或少有点了解,但对北京非常陌生,只知道天安门、长城……,原以为参加工作会遇上很多北京人,但公司地道的北京人希少,有也是郊区的,经营科有两个北京女孩,名字记不清楚,好像是顺义的,我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方向,只知道左右,她费劲地再三强调顺义在北京的哪个方向,北京有几环,听着她吧唧吧唧讲,我好像猪八戒在爬云,总以为她是在逗我玩,但还是感觉到顺义人民的热情。经营科是一个很大的办公室,中间有张大桌子,放着工程蓝图,实习生们上下班围着看图纸,这和我的工作内容是天差地别,但他们总是抱怨不能去工地学习到直接的技术,当时羡慕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
经营科新分来4个男生3个女生,年轻的面孔散发着年轻人的活力,科长专门请他们吃饭唱歌,期间讲了建厂局光辉的历史和优良的传统,鼓励他们扎根下来好好干,早日成为企业中坚力量,李工是甘肃人,喝了几杯酒后,激动颤抖地拉着科长的手,“我是建厂局的新兵,以后请领导多批评多指导”,两女生扑哧一乐,略微腼腆地嘟囔“李哥真会说话”,我依稀记得她们都是城市的姑娘,样子蛮耐看的那种,只是不在现场不能具体描述情景。因为晚上常去经营科办公室蹭上网,才有机会接触到他们,确实早他们先来科里的同事都会言传身教,女同事异常热情地帮他们做红娘。李工很和善,但抽烟抽的厉害,好像有点神不守舍,心事重重,丢到垃圾桶的纸他又会伸进去鼓捣出,“干哈呢,李哥”东北姑娘忍不住边乐边问正在淘纸篓的他,“没事”“林哥过来看看”,我正上网,旁边坐着新到项目部的晶晶姑娘,河北人,人很漂亮,可惜是中专毕业,但当时我们蛮投缘,我一直觉得她穿的鞋子不搭配,不经意会拿她和财大女生比较,莫名有种失落感,晶晶虽然是中专生,但心思很缜密,应该也打量,比较我和四五十个新到学生的岗位,只是我当年太青涩,懵懂,完全不知道世事无常,继续推断、演绎下去我必定是最没出息,虽然我后来离开了公司,现在结局却是最凄惨的一个,怨谁,时也命也。晶晶推了推我胳膊“别理他,qq好友来消息了”,我急忙点开她的qq,按照晶晶的意图回了信息,大概记得是我在北京很好,工作也不错,学习机会很多等等。
一直到九点,王工和几个人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吃的,大家不自觉聚拢在一起,王工毕业北方交通大学,据说前几任毕业生来了一茬走一茬,确实工程项目上环境苦,收入又少也不养人,有门路或者能力强、学历好的都孔雀东南飞,市场经济有竞争自然有流动,奉献精神抵挡不住暗潮涌动,建厂局领导的子女在公司干也是凤毛麟角,窥见一斑当年的光景。1984年按照中央文件精神铁道兵脱下军装转业,中铁各局前身都是铁道兵,老一辈的艰苦和付出确实不能遗忘,那时都是员工干活,肩扛手推,几十米高的距离,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搭过板直接走过去,现在公司只负责管理,干活的是包工队领的民工。我参加过北京站改造工程,有幸直接了解到包工队伍的管理,也许有些东西不能说,还是省略吧,现实到文明需要时间。我住在紧临北京站靠东北角的地方,两张一米七八的小床,一张桌子,其余就找不到东西,桌上放我们的安全帽,水杯和饭盒,一天24小时都能听到站台改造机器轰鸣声,但依旧能睡着,而且随醒随睡,06年在北京被这么多丧心病狂家伙迫害,疾病留下后遗症常常彻夜失眠,回想在宜昌出租屋里深夜一个人听风扇的转动声音,睁眼探视黑暗直到天亮,拖着恐慌不安的身体去面对不确定的现实。“咱们公司一个警力不够,派出所民警来了很多,在闹事,要钱”,工会主席打电话恰好被我听到。据说很多各地农村来京务工的沿着北京站用各种材料搭起棚屋住,有的拉家带口,延绵数里,大部分捡垃圾等等营生吧,住的时间长了也形成各种势力,为了改建北京站,政府要拆掉这些违章私搭的棚子方便施工,矛盾就起来了,死活不同意拆,除非补偿钱给找新地方住才同意,民生不富裕下哪方都难,民警和他们对峙着,两周后我就回了机关,怎么解决就不得而知。
王工看上去很年轻,不高,偏瘦,马上要外派到非洲尼日利亚去,集团也下了文件,下星期就走,据说现在是那边总负责人。
拉开啤酒盖,喝得差不多时,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揭竿起义,谈到后来有的开始担忧公司以后的命运,个人何去何从,骂领导骂不公,痛斥工资待遇,新来的也戚戚然唉声叹气,北京物质的繁华容易让年轻人产生心理落差,事实上他们现在都成为中铁建工集团的中层领导,独挡一面,比当时外面那些小公司挣大几千的人不知道强多少倍,小公司也许在市场风雨飘渺中早就触礁沉船。国企进入市场要是能站稳脚跟,在人才、技术、资源都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背景在那里摆着。
集团公司为活跃文化,组织足球比赛,好像有个口号,由于工作岗位原因,我情绪低落,也漠不关心这些,已经忘记了,自然球场主力都是来自各大院校毕业的,上午北京分公司一众坐着大巴出发,我挨着办公室马姐和团委书记王姐坐,“小林,你最近怎么了?刘处说你长得最精神,卢书记喝酒时说看到你就像自家的孩子,现在怎么蔫头耷脑的”王姐温柔且有力度的问我,马姐也轻声嘀咕“大家都说你唱歌好听,王君和郝书记汇报了,郝书记让你登台唱,你也不去,不习惯北方生活吗?”我极力想制止两位姐姐的继续疑问和关心,一旦引起其他人猜忌,议论开来就麻烦。
我属于晚熟的那种,事实上是被社会催熟的,父母老实本分,由于工作环境对人性没有足够的理解,自然我知之更少,也为我以后遭遇埋下隐患。六十年代父亲从江西医学院毕业,分配到抚州市市卫生学校任教,后来中央文件要求让知识分子到农村去,实行第二次分配,父亲响应号召回了农村。公司男领导都不怎么在公司,基本上都去项目工地上,大家心知肚明,二楼一间办公室坐着一位和我父亲年龄相仿的领导,也是六十年代科班出身,都叫他王处,体态偏瘦,看上去很和蔼。
12月北京下了第一场雪,房顶、窗沿、树枝白皑皑一片,似乎世界显得更安静。我拿着公司各个项目部写的无聊宣传通讯,由从部队转业到公司的翁芳贵汇总成几页,送往各个科室。曾经有几个新来同事让我别发送,根本就没人看,文章确实写的差强人意,也没什么实际意义。拿着几页宣传通讯来到王处办公室,王处正埋头整理桌上摆放的资料,见我进来,停顿了一会,“你是新来的学生?”“是的”“以前学什么专业?从哪毕业的,南方人吗?”我机械地回答“工商管理,江西财经大学”,王处靠在椅子上,略微思索片刻,我尴尬垂手立在一旁,“你干什么工作?”我无奈愤懑地答诉道“做手工活,用尺子丈量好塑料硬板,然后拿刀裁成不等方块,再从刻字机取下字,用刀一个个扣出字贴在板上”,“怎么干这些?忙吗?谁带你?”,“忙时每天从上班都要弄到11点,没事就到外面广告公司搬材料,”我喃喃地说“让项目部自己按需去外面订做,还省时省钱,易保存到下个项目,质量好也不浪费,效率还高,是郝书记让宋师傅带我”,“宋颜辉吗?唉!”,王处凝神看着我,声音极低的说到“嗯,应该安排去财务,先干干吧,”,然后欲言又止。
我下楼到经营科,几个女同事围在一起边喝水边惬意地聊天,谈的是自己的孩子和中午带的菜,无视我的出现,我尴尬地放下宣传通讯,正转身要走,李工和颍工叫住我,他们的眼神透露出同情。
“你是不是想走,确实没什么意义,先骑驴找马,”李工轻声和我说道,李工明显比我成熟,他一直在找机会,据我了解,他联系了他的师兄和在京的老乡,权衡利弊的比较,现在想来我当时没有他们的心机和长远规划。赵林、何波和我住一个宿舍,也是新到的学生,在工程部,私下交流中了解到他们从师傅那边学习到的新技能,平时工程部额外发的福利,他们的同事也鼓励他们考mba,私下帮他们出主意,分析形式和长远规划,这些刺激我思考要不要离开公司。一次我偶然听到隔壁办公室纪委许书记和郝丽的谈话,种种端倪令我恍然大悟,我没心机但我比这些一起来的同事有更睿智的判断力,面对陌生偌大的北京城,我能去哪里?我权衡再三还是下决心走人。
我私下通过招聘会和网上开始找工作,荒废了一年时间,又不是应届生身份,而且缺乏实际技能,异常不顺利,可以说是艰难,但经过不懈努力我成功应聘到用友软件北京公司。那天北京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飘过星星点点雨滴,鸽群在空中盘旋,发出清脆悠长啾啾哨声,等到晚上我回宿舍收拾好平时看的书和被褥,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撤离了中铁建工集团北京分公司,趁着夜色坐315公交车去了临时找的住属,也结束了第一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