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看到一个视频,里面的女孩是东北农村的,在北京工作,她每年回家两次,夏天一次,过年一次。她的爷爷七十岁了,有一天,爷爷开玩笑地对她说,“我今年七十了,如果再活十年,每年见你两次,还能见你二十次。”
我停下了刷视频,眼前的老人身上穿着破旧的秋衣,袖口磨得已经烂掉了,脸上却满是幸福,他不在乎吃穿,也不在乎生死,他用剩下的生命计算和孙女相见的日子,说的那么轻松,那么平淡,却让屏幕前的我破防了。
我的爷爷也七十岁了,如果我也每年回去看他两次,那么,我们的余额也只有寥寥二三十次了,对吗?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倒计时……
然而,我总觉得我和别人是不同的,我的爷爷奶奶也是和别人不同的,那么自然,我们的爷孙关系,也是特别的一份。甚至最近我都开始怀疑我的爷爷奶奶对我是否有真正的感情,或者说,我们所谓的祖孙关系,只不过是表面上看起来热闹罢了,是演给外人看的。
只是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就演累了,不想再配合演出了。
其实,对于奶奶的感情我并没有太多执念,我的奶奶并不怎么把我放在心上,她心里只有我的两个表哥,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但是我一直以为,我的爷爷是爱我的,是无论怎样都会无条件地支持我的。
但没想到,就在今年,事儿赶巧了,作为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我爸必须去上班,而我就需要一边为考研复试做准备,一边照顾刚手术不久的妈妈,还要每天为准备高考的弟弟做饭,每天都是手忙脚乱,鸡飞狗跳。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向他们求助,我信心满满地去,而令我震惊的是,他们竟然选择了拒绝,我声情并茂地讲述我的困难,换来的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加油”。
我们谁都没有把话说白,却都明白了各自的心思。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这么多年,我家上演着祖慈孙孝的喜剧,而我,只不过是个配合演出的小丑,而小丑,是没有资格修改剧本的。
我以为,像考研复试这么重要的事,爷爷奶奶肯定会鼎力支持,会无条件地希望我好,但事实并非如此,爷爷说,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没办法,学习上尽人事就行了。
我二战考了三百九十多,熬了两年熬得身体状况百出,我为什么要在复试的时候选择尽人事就好啊?
我不明白啊,我的努力就那么一文不值吗?我为我自己的梦想拼搏了两年,连学校的老师们都觉得我优秀又努力,叮嘱我复试一定要尽全力准备,为什么到了最亲的爷爷这里,就变成了行就行不行就算了的态度啊?
平时每次打电话,都说让我好好学习,也要照顾弟弟的学习,可是如今我的考研复试和弟弟的高考撞到了一起,只是让他们来家里住一个月帮帮忙,他们明明有这个精力和时间,为什么就要选择视而不顾呢?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生活上的难题得到了大姨一家人很大的帮助,也独自克服了很多,但是令我寒心的是,这么久了,爷爷再也没有一通电话来问问我学习上,生活上的事情。甚至,也不再关心我考研的结果。
三年前我刚刚专升本,还记得爷爷从邻居家串门回来,神采奕奕地讲述那家的孙子考上了研究生,家里如何欢喜,如何庆祝,我看着爷爷的样子,暗自下定决心考研,我想,如论如何,我也要让我爷爷也为我骄傲一把,让我爷爷出了门也能跟别的老头骄傲地讲自己的孙女也是某某大学的研究生……
第一年备考的时候遇到了疫情不能返校,等到五月份下了返校通知,开学的前一夜,爷爷却因为脑卒中住进了监护室,我去看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爷爷的病让我更加坚定了考研的决心,我回到学校,变得寡言少语,常常在角落一边背书一边偷偷抹眼泪,那是痛苦又黑暗的一年,我常常学着学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下来,最后初试成绩376,高分过线,却因为英语差三分,连调剂的资格都没有。国家线公布第二天,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二战,我想,我要啃下这块硬骨头的,如果我考上了,爷爷一定会很高兴,人高兴了,病就会好得快。
可如今想想,我的爷爷,似乎早就不在乎谁是研究生这件事了。更不在乎我是什么。
经过了两年的训练,爷爷的身体康复得不错,我时常回家看他,他就让奶奶给我钱,每次回去五十一百,总也不断,我甚至因为这个不敢回老家,总觉得自己回家别有所图。我也一直认为,我的爷爷是因为支持我,爱我,才会总是给我钱,可是后来渐渐发现,他们并不愿意给我更多的东西,只有钱,是最廉价的。
我讨厌用钱来衡量感情,而他们,在用钱买亲情,而且,是买给别人看的。
我讨厌这种感觉,也不想再配合演出。
二战初试总分394,英语却又少一分导致进不了一志愿复试。好在今年尚且有调剂的机会,于是在家的日子就更忙了,每天被折腾得心力交瘁,调剂的日子很苦,生活和学习上的困难越多,我就越恨爷爷奶奶,恨他们无情,冷漠,也恨自己,错放了寄托。最难的时候不帮我,光给我钱又有什么用?
但是,就在那天刷到那个视频时,我忽然想起了爷爷的大衣,那件衣服已经老得发硬了,那是我小时候最常待的地方,每次夜里出门,爷爷都会把小小的我抱在怀里,裹在他的大衣里,在那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我可以在大衣里放心地睡着,可以在大衣里闻到淡淡的烟草味,那时候的爷爷还是一名教师,他在讲台上严肃,认真,学生们都怕他,回到家,却要被我扎一头的小辫儿。午睡时,爷爷负责哄我睡觉,结果自己先睡了,我爬起来钻到窗帘里,爷爷惊醒吓得满世界找我。我出门不慎被狗咬了,爷爷没抓到那条狗,回家来气得把自己家的狗打得嗷嗷惨叫。县城里熟悉的街道,爷爷无数次骑着他的三八式自行车送我上下学,大街小巷,拐来拐去,拐着拐着,那辆三八自行车老掉了牙,爷爷,也老掉了牙……
后来很多年,我独自在外求学,一年只回两次家,慢慢的,爷爷淡出了我的视野,我忙着考证,忙着考学,忙着考级,再也不是那个坐在三八自行车后闹着要买红色小鸡的小姑娘了,爷爷也再也不能骑车了,家里的老摩托,爷爷骑了一辈子,最后,二百来块钱就把它卖掉了。自从得了脑梗以来,爷爷变得消沉,自卑,所有的情绪自己消化,家里的事情不再过问,自己的行程也要反复地问别人的安排。就连我每次离家,他也不再送我,躺在被窝里蒙着头,我上前告别,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吭一声,后来奶奶才告诉我,爷爷其实很怕离别,只是怕自己当着儿孙的面落泪,才干脆不送的。
上次回家,爷爷又穿着那件黑色的大衣,衣服变得硬硬的,爷爷说这件衣服很老了,跟他一样老。
强忍着打转的泪水,我说,这件衣服质量挺好的,还能穿好多年呢。
忽然又某一刻,我发现,那件大衣并不像我记忆中那么大,那么宽敞,甚至也没有烟草淡淡的味道,只有岁月沉淀出的,被潮气侵染的沧桑的味道。
我摩梭着那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那粗糙的料子就像爷爷脸上的皱纹,不,脸上有皱纹还不算苍老,自从生病以后,爷爷的心上,也满是皱纹……
忽然,我意识到,爷爷已经不再是那个为我遮风挡雨的英雄了,我已经不能再要求他为我做什么了。现在,已经到了我成为他的保护伞的时候了。
我的努力并非没有意义,爷爷只是无心顾及了,人老了,累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当我还在把他当成爷爷想要依靠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老小孩了。
我曾经怀抱希望,曾经手足无措,也曾经怨恨过,但在那一刻,我悄悄地原谅了所有,或者,我只是同现状和解了,我在微信上给爷爷发信息,假装问他清明假期祭祖的事情。爷爷没有回复,也许在生我的气,也许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儿,但无论如何,我都要抢先原谅,抢先和解。
毕竟,我们只有所剩不多的重叠时光了。
那个爱我的小老头,往后余生,由我来主动爱你,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