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下

分享一篇十六岁时写的小说,那一年马航MH370失联。


富士山下

文/闻人歌

红灯亮起的时候,他发了狠一踩油门撞了过去。“砰”挡风玻璃上洒上了他的血。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前,他用仅有的力气抽出了胸前的那一张照片。

“阿信……”他慢慢抚摸着照片上女子清丽的面容,“阿……信……啊”

照片缓缓落地。

他的青春一直都有一个叫“阿信”的女生,初中、高中再到大学。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剪着干净的短发,露出标准的“八齿笑”,对大家说:“我叫严歌信,严格的严,歌手的歌,阿信的信。”那以后,班里的同学都叫她“阿信”。

班里有一个像她那样开朗、成绩好又带点漂亮的女生会显得很欢乐。他没想到高中他又是跟她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

再一次遇见她时,她说:“真巧啊葛慕,以后又是一个班喽。”

大概以前就是一个班的缘故,她开始找各种借口跟他说话。

遇到不会做的题目时,她会说:“葛慕,这道题好难,你教教我吧。”

轮到她做值日时,她会对他撒娇:“葛慕啊,我不够高,你能不能帮我擦下黑板?”

下雨天时,她会故意不带伞,然后对他说:“阿慕阿慕,我没带伞,放学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对他的称呼从葛慕变成了阿慕。放学的时候,她会理所当然地拦下他的单车,而他越来越习惯单车后座上她的重量,车速不缓不急,那样正好。

高考填志愿,她问起他的志向,他报了一所市里的大学。她想了想,竖起大拇指,微笑道:“很棒的大学呢!”

他以为,以她出色的成绩会报考更好的大学。那时候,他们真的要说再见了。

新生报到的那一天,他提着行李箱,老远就看见一个女生边跳边向他挥手。

“阿慕!”

她从身边的那个男生手里拿过行李箱说:“那个就是我男朋友哦,学长真的不用麻烦你了。”

男生看了一眼他,最终悻悻离去。

她跑向他,高兴地挽过他的手臂道:“阿慕阿慕,我现在才发现Z大有许多樱花树欸,考到这真是赚了!三月我们就可以看到樱花咯。”

他心中有许多疑问,可看到她灿烂的笑容,千言万语到嘴边都化作了一个字。

“嗯。”

大学四年,Z大的樱花开了四次,谢了四次。他陪她看了四年的樱花。这些年,他们都是一个人。他陪她度过了所有的情人节、圣诞节、光棍节。他时常在想,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陪伴在她的身边。是朋友?还是恋人?

有些话,年轻的时候不说,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了;有些事不敢做更不敢奢求能得到些什么。他跟她之间依旧不愠不火,时间就像一班买不到回程票的列车,不知不觉地,火车头开到了毕业。

大学毕业之后,因为专业的不同,他和她进了不同的工作单位。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那些年轻时候做过的梦,在现在看来,是多么幼稚和不切实际。而她依然很黏着他,她时常坐着去往城东的公车,穿过整个城市,跑来看他,只为跟他说一句:“阿慕,中饭吃了么?我带了双人便当哦!”

在那些忙碌的日子里,他不是没有想过她。十年,她陪他度过了十年,她的好,他都记着。可他总是想给她更好的生活,他不想让她为生活奔走劳碌。他想,总有一天,她想要的,他都能给得起。等到那一天,他再跟她说出那些话,那些迟了十年的话。

生命中总有那么些日子值得纪念,即使那天不是谁的破壳日,可那些刻骨的记忆好像要保留到下一世。

她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正好整理完文件,靠在窗前,手里是一杯拿铁。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在事业上小有成就。

“阿慕,公司派我去东京出差,今天晚上的飞机。你要是忙的话,就别来送我了。”

他放下手里的拿铁,声音低沉道:“阿信。”

“嗯?”

“在东京办完事,就早点回来。”他的目光看向办公桌右侧的第二个抽屉,“等回来之后,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搞的那么神秘。”他想象得到电话那头她兴奋的样子。

“秘密。”他嘴角微微上扬,“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她就计划着要有一场轰轰烈烈的京都之旅。

那时候,Z大的樱花开得正艳。

“阿慕,Z大的樱花开得真好看。不过我还是最想去东京,它可是真正的樱花城。”

“嗯。”

“我还想去东京的富士山。阿慕阿慕,到时候……你陪我去好不好?”

“嗯……好”

一天、两天,三天……他开始算她的归程。第一次,她离开他去另外一个国度。

这些年,他第一次感受到她离开后的寂寞和空虚。

他开始疯狂地想念她。

阿慕,富士山下的樱花开了,比Z大的还要好看。可你不在,我突然觉得一个人看樱花真没意思。如果你此时在我身边就好了。

他翻着她给他发的短信,眼角有些许湿润。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似乎有淡淡的樱花的香味。他向她回复道:那就早点回来,等明天三月,我们一起去富士山下看樱花。

十三年,他已经让她等得够久了。他已经没有勇气再让她等下去,他怕她突然放弃,转身离去。所以有些话,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

阿慕,我马上就要坐上飞机了,终于能回来了,我真的超级想你。

下飞机就给我打电话,我在机场等你。

这是他最后一次收到她的短信。他在机场从天明等到天黑,可她始终都没有出现。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他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视野里一片黑暗。

喂?

先生你好。请问你是严歌信小姐的家属吗?

嗯……是。

我们是xx航空公司,严小姐于今天上午9:00乘坐的航班xxx现和我们公司失联,原因还未明确。

……

先生,我们想问一下,严小姐最后一次与你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

先生?先生?你还有在听吗?

……

先生,你先平静一下情绪。现在最重要的是配和我们找到失联飞机。先生,你能说句话吗?

嘟嘟嘟……

他不知道他是怎样挂断电话的。他想起早晨她给他发的短信。

阿慕,我马上就要坐上飞机了,终于能回来了,我真的超级想你。

呵,那个说超级想他的人,怎么敢轻易就离他而去。

他无数次想过她离开他时的情景。人们常说,陪伴就是最好的告白。他想,如果有一天,她厌倦了,他宁愿她潇洒地离开,去寻找比他更好的人。

那么现在呢?他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就剩下这么点微薄的愿望,他不再奢求也不敢奢求。

一周后,他去参加了她的葬礼。飞机在海洋上失事,125名乘客全部遇难,无人生还。他们没有找到失事乘客的尸体,但严家人坚持要给她办个风光的葬礼。

他仍然不愿相信她离世的事实。他固执地认为她还在那个开满樱花的国度,只是这几天她跟他发了小脾气,没有跟他联系罢了。

直到他看到了那块属于她的墓地。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里,女子剪着干净的短发,露出标准的“八齿笑”。他突然想起,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样子。

他捧着一束白玫瑰,静静地放在了她的墓碑前。

阿信,你还好吗?来看你之前,其实我准备的是红玫瑰。你还记得去日本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等你回来后,我有东西要给你。你一定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吧。

是我,阿信。

阿信,我喜欢了你十三年,从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起。这些话,我让你等了十三年才告诉你,你怪我么?这些年,我努力地使自己变得强大能够为你遮风挡雨。我的阿信,应该是快乐幸福的。可是上天,似乎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阿信,飞机出事的那一刻,你怕么?那些话,你还没听到我告诉你,你就这样离去,你甘心么?可是时空是无法倒流的。如果可以,我想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然后告诉你,阿信啊,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阿信,我一直相信你还在富士山下。是那里的樱花太美,你不愿回来。我始终相信,有一天早晨,你会出现在我的家门口,然后对我说,阿慕,我回来了。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如果你不回来,那么,我就去找你。

他拿出口袋里的小黑匣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戒指上钻石的形状像极了富士山下盛开的樱花。

阿信,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把黑匣子放在白玫瑰旁,照片上女子静静地注视着一切,嘴角不变的笑靥灿烂如樱花。

阿信,你不说话,就是答应我了。

302病房里,男子在病床上昏迷了好几天。进进出出来探望他的人络绎不绝,可男子一直没醒。外伤渐渐地愈合,医生说,病人求生欲望不够强烈,是他自己不愿醒来。这样下去,男生会变成植物人。男子的母亲听后,哭肿了眼睛。

他不愿醒来。他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孤身去了日本。他沿着她走过的路走下去,他想象着那时她的样子。他去了富士山。

富士山下,樱花飘零。他看到在那一片樱花雨中,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近了,再近一点,他看清了她的脸。

阿慕,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朝他伸出手,他将她拥入怀。

阿信啊

——我爱你。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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