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发财没有见过爷爷,可是他的名字却是他爷爷取的。
听村里老人讲,张发财的爷爷的爷爷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逃饥慌来到这里的。想着在这大山里面开荒种地好过给别人做工。就算收成不好,总不至于饿死。就这样在这大山里安了家。后来,又来了一些逃荒的,再后来,这里就成了一个不大的寨子,陆陆续续开垦了上百亩水田还有大片的旱地,自给自足堪称世外桃源。
清末民初,军阀混战盗匪猖獗,这世外桃源亦不能幸免。一拨土匪霸占了这个寨子,所有的田地也归于了这个土匪头子的名下。那时张发财的爷爷才几岁便沦为了这军阀地主的长工,这一晃就是几十年。好在爷爷人勤快,老实,善良,总算成了个家。四十岁那年盼来了张发财的老爸,虽然家徒四壁,但也算对列祖列宗有了交代。
五零年,一夜春风把大家的心吹暖了。那一年,爷爷有了自己的土地,从无产阶级变成了土地的主人,也只有那一年爷爷唯一的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与自豪。爷爷对着曾经的“东家”啐了口痰:“小子唉,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
在往后的几十年,爷爷经历了土改,生产队,虽然天高皇帝远受着队长, 书记的排挤,日子也不富裕,但凭着一股战天斗地的干劲也养活了一家人。
八零年的秋天,分田到户。张发财的哥哥赶到了。再一次有了自己的土地而且后继有人,一家人觉得生活有奔头。没日没夜的劳作,加上年纪大了,张发财的爷爷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三年。那年,张发财的妈妈有了身孕,爷爷已经病入膏肓,弥留之际把儿子,媳妇叫到跟前。“娃,你屋里(老婆的意思)这个肯定是个儿子,可惜爹看不到这个孙儿了,咱家祖辈历经了太多苦难,穷过、富过,几经轮回,现在才稍有起色,这娃儿以后就叫发财吧”。
爷爷走了,带着千般的不舍 ,也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然而祸不单行,这年的夏天,张发财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他的爸爸也撒手人寰离他们而去,天,塌了!也是在这年冬天,书记家双喜临门,小儿子结婚,大儿子添了孙。书记说,“现在人口有变动,有的家庭添了人却没有地,有的人家人不在了,地还留着,这样不合理,趁着现在地里没有庄稼把地调一下”,他瞟了一眼张发财的妈妈继续说“没有出生的不算”。
来年春天,张发财看见了这开满鲜花的世界。虽然日子过得凄苦艰难,但是二儿子的到来给发财妈妈莫大的希望、憧憬和力量,儿子就是希望,有儿子就有未来。然而生活的压力让这个女人喘不过气来,两亩薄田也收获不了多少粮食,就这样半饥半饱的拉扯着两个孩子。
张发财有了嫂子,又有了侄儿,侄女,这一大家子就两个人的土地,根本就不够生活。分地是没了指望了,这山旮旯人才匮乏,书记老了书记的儿子接着当书记。天高皇帝远,书记就是这里的天!那些绝户的,搬迁的土地都归于了书记名下,张发财的哥哥那是泥鳅入海掀不起浪也翻不了天。张发财也早早的没有读书了,反正自己笨读了也是白读,就跟着别人去了广东,还少了一张口。张发财从小营养不良,身材瘦小再加上没有文化,憨厚老实,在广东也就混个饭饱。
改革开放几十年,国家富强了。开始反补农民,各种补贴,扶持政策让农民着实感受到了靠山吃山的真理。土地成了政策补贴的唯一参照物。地多的靠着国家补贴发家致富,地少的,看着别人发家致富。
张发财一去十几年没有音讯,转瞬间他就过了而立之年。二零一八年,他听别人说要搞土地确权而且他也有点想家了,想看看他年迈的母亲,买了张火车票回家了。其实,他已经没有家了,以前的土坯房早已经塌了,母亲跟着哥哥住。张发财买了瓶酒去了趟书记家,他不相信国家会让他前三十年没有地,后二十年还是没有地!书记没有要他的酒――一对两百元以下的酒。却笑着对他说“发财,不是我不给你地,是国家的政策这样规定的,话说回来,在广东打工不是挺不错的吗?何必计较这些小事呢,回去吧。”
这天, 张发财起的很早。他爬到一个高山顶上,看看村里这几千亩的大山绿绿葱葱,那都是钱啊!再看看村里的新修的砖瓦房,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属于这里,确切地说这里不再属于自己。除了国家认同的农村户口,他已经一无所有,甚至是没有立足之地――真正的无产阶级!
他想起了爷爷,虽然他没有见过爷爷。他想和爷爷唠唠嗑,他想,爷爷也一样期待着他去唠嗑吧。他买了瓶廉价却很烈的酒。
爷爷的坟头长满了草,和他爹的坟挨着。他给爷爷斟满了三杯酒,再给他爹斟了三杯酒 ,他把剩下的酒来了个底朝天。
他见到了爷爷,爷爷说,“孩子,别难过,这只是个轮回而已,只不过快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