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药
五更天色尚未放亮,阎斐济即出了门准备到政事堂值班,因为离得颇远,路上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达,一个长随牵着一条驴子在前面走着,阎斐济时常坐在驴背上打打个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到两市,天色大亮,街边食肆里买口吃的,便进禁城了。长随牵着驴子出了坊门,街上行人稀少。阎斐济打着呵欠,却没有打盹,他心里盘算着如何避开阉宦众多耳目去见杨复仁,数日前他一个在禁军当校尉的同乡牵线联络,把同盟之意带到杨玄机哪里,杨玄机当然求之不得,叫他与杨复仁两个出面。李、杨两个隐在幕后,如此不容易授人以柄。
长随近来牢骚颇多,前面牵着驴,嘴里喃南呐呐的怅怨:别人做长随的跟着郎君吃香喝辣,哪似我这般风餐露宿,饱饭也难得吃上一顿。郎君,你自要令名,只苦了家人。
阎斐济说:你且暂忍耐几日,待我辞官归隐,你自找个好去处。
长随扭头正要说话,从街角突出两个蒙面之人,手执钢刀,跳过来一刀砍翻长随。另一个牵了驴往前去。
阎斐济大惊:你们何人。
牵驴蒙面人冷笑:你便是阎斐济,叫你胡言乱语
阎斐济欲从驴背上下来,被另一个过去按住。
阎斐济大声喝道:京师禁地,胆敢劫持朝廷命官,意欲何为?
此时天色渐明,街上已有早起之人,见此皆吃惊,远远地观望。
蒙面人把阎斐济牵了几十步,冲着观者喝道:此朝廷官吏,不识时务,今当你等之面杀之,你等可报有司知晓。
说毕把阎斐济从马上提下来,一刀刎断脖子,提着人头,从容离去。
李光庭早早地等在待漏院,朝臣来了不少,远远地离他嘀嘀咕咕说说笑。等到天光大亮,一个太监站着门口喊道:诸位臣工别等了,官家今儿不早朝了。
众官听了,哗啦一下往外便去。李光庭站起来,走到门口抄太监喝道:官家如何不早朝了
太监回道:咱哪敢多问?
李光庭把眼一瞪:定是你等又诱惑官家夜来嘻戏。
太监道:你自找中尉说道去,何苦拿咱出气。走开不理他。
李光庭气得胡子直颤,当即来到政事堂,夜里当值的僚佐尚在,见他颤颤巍巍地走来,赶紧把他搀扶进去。
还未坐下,李光庭问:昨夜有何急奏。
一个僚佐把几份奏折递给他,李光庭就近坐下,仍是几个挨着曹城的州府的急奏,说自己辖区,民翕然而动,若贼来攻伐,必然应者如云。
李光庭看罢,把奏章放在桌上,尽量安慰他们:来日官家上朝再决议此事。他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阎斐济,心里纳闷:难道是他生病起不来了。
一个书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悲愤地说道:阎郎叫人刺杀了,头被贼认盗走。
李光庭听罢,如遭重击,不觉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昏厥于地。众官慌忙扶起,捶后背,抹前胸,老相睁开眼睛,大叫一声:痛杀我也,朝堂无人矣,还有何望!又是一口血喷出,死了过去。
一个僚佐慌乱地喊道:唤御医来,唤御医来
杨玄机府内与假子杨复恭商议事务。杨复恭道:父亲大人,王中尉处处设障,勾结崔弼等文官从中作梗,破坏父亲部署。若再忍让,必纵其气焰。
杨玄机:你需沉住气,既朝堂议政,朝臣争持,咱也不便插手。且等你二弟来,看他与阎斐济如何商议。我已关照田元照叫他说动官家偏向李光庭,王中尉竭力阻梗,又能如何。你需记着,若左右中尉内讧,则唐王必趁虚而入,大事去矣。凡是从长计议,王中尉跋扈,我且忍他一时又何妨。
杨复恭点头称是:探马四处打探唐王下落不得,必是隐匿起来以观形势。
杨玄机:只需叫人盯紧他军马动向便可。我暗中已做部署,只要咱自己不乱,不必过于担忧。
杨复恭又道:父亲大人,曹城平乱哪个去最好。
杨玄机笑道:李相早已周祥考虑过,张自勉去自是最好。
杨复恭道:如何不叫二弟前往。
杨玄机道:我若叫你二弟去,王中尉必争,叫王建功去,且我不欲文武窥我虚实。
说着他端起茶杯喝茶。外面杨保引着杨复仁走进来。见面施礼。杨玄机见他脸上带着一丝慌乱,不觉诧异,他向来很沉稳。
复仁,你跟阎斐济谈得如何?
父亲大人,阎斐济家门不远被贼刺杀,盗去人头;贼人猖狂,当众杀人,扬长而去。
杨玄机大吃一惊,手一抖,茶杯跌落,慌忙问:李相如何
杨复仁道:李相得知消息昏死政事堂,太医抢救不得,已薨。
杨玄机脸色大变:竖子坏我大计。事情急迫,复恭,你不必等候旨意了,速去山南督军,想冯羽应未变心。其一、一进逼淮南、江南,使唐王不敢擅动,二、护卫转运,保护运河,勿使停歇。其三、监视曹城民乱,勿使延及江南
杨复恭叉手领命
杨玄机又令:复仁,即日起,你率领所部接手京城防务,加固城池,紧密盘查进出人口。巡查城内各处,发现可疑人等可拿住拷问。确保京城万无一失。
杨复仁叉手领命
杨玄机道:你们两个去吧。我进宫讨旨。
从宫中回来之时,已到张灯时分,杨玄机书房显得很焦躁,皱着眉头不停踱步,走了多时,听到书案边,从袖中又拿出那张皱巴巴药房,看罢多时,喃喃说了句:缺了的这位药究竟是何药呢?他叹了口气,又把他藏在袖内。
杨保悄悄走进来:主公,该吃饭了。
杨玄机摆摆手:不吃,去炼药房
杨保听罢,赶紧拿来灯点着,挑着灯前面引着,两个来到花园,绕来绕去,抹过一片树丛。来到炼药房,岗哨见了,打开门。杨玄机吩咐杨保道,都在外面等我,没我吩咐,谁也不许入内。
吴南柯听见动静早恭敬站立在门口迎候,阿呆照旧木然地拉着风箱,炉内的火呼呼的烧的极旺,蒸笼内水汽氤氲。火光照得院内颇为明亮。
吴南柯拱手施礼:参见杨中尉
杨玄机走进上下打量吴南柯:第四味药如何炼了许多时日。
吴南柯呲着牙道:中尉只叫我炼药,却不给在下药方。在下不好用料,或相互排斥,或重复使用未知,昨日叫阿呆试药,夜里吐血半升,遂弃用重配。
杨玄机从袖内把药方拿出来:你瞧好了。递给吴南柯手里
吴南柯仔细看过,半晌方说:此乃生根之药。我年轻时偷看过曾叔祖父秘作药书,仍记所载药房七八种药与此方同。
杨玄机:此方乃前朝老太监,辗转到我手中,却缺了最后一位药,京中太监多出岭南,此方乃从岭南传来也未可知。但不知虚实如何
吴南柯道:我家医术世代相传,独我叔祖另辟蹊径,专攻隐秘之术,尤于生根之术专研甚深,凡当地净身者多找叔祖手术,复原极快。幼儿父母有悔者,则施以生根之术。皆如常人,长大娶妻生子。宫内达官闻听,千金购方,却不知手术繁复,非一般医者所能。族人深以为耻,祖父将其逐出家门,岭南道兵马使素憎中官,遂派刺客刺杀我叔祖,查抄我一门。我祖父、父兄皆死监中,我阳狂以免。
杨玄机双目放光:原来传言不虚,你可照此方推断剩余这位药。
吴南柯摇头:每位药配料繁复,一料有误,则药效全无,若要一一实验,非三五年之工不成。
杨玄机瞪着他半晌:休要欺瞒,只差一味药,如何要如此之久。
吴南柯道:在下岂敢欺瞒,我叔祖耗费三十年乃成,在下如何朝夕可成?
杨玄机怒道:哪留你何用
吴南柯道:中尉息怒,我性与叔祖颇类,好钻怪僻之药术,知他将平生所研之术编篡成书,趁他尚未被赶出家门之时,悄悄抄录下来。其后族人将此书焚烧,且不知我偷录此书。
杨玄机大为振奋:此书何在,但令药成,唯你所欲。
吴南柯道:我将其藏于匣内,秘藏与山洞。
杨玄机:可画图来,我星夜差人去取。
吴南柯道:启禀中尉,藏在无名之山,便是当地人也不易找寻。
杨玄机脸色阴沉,冷冷地盯着他:你欲要挟我!
吴南柯摇头道:中尉,在下平生最喜药术有成,如中尉之盼雄根复生。
杨玄机见他说的诚恳,沉吟半晌,我叫人护送你去
吴南柯道:还得带上阿呆,他已百毒不侵,可时时试药。
杨玄机点点头,转身出门。
劫粮
曹城刘庄,月色昏沉,山岗不时传来野狗叫声,鬼火似的眼睛闪着。刘庄民死的死、逃的逃。如今驻扎了癞子所在一个团。不过二月光景,队伍急剧膨胀,四方辐辏,聚众数万。曹城粮仓本无储备,初始劫掠城中大户,哪里禁得这许多嘴巴。士卒没吃,便劫掠城中百姓,不分穷富,不少士卒是盗寇出身,饭饱思淫欲,便趁势奸淫人妻女,稍不顺从,举刀便杀。李仙芝、尚让等首领也不禁止,遂愈演愈烈,麾下各部竞相劫掠,杀人满地。白日,十几辆牛车把死堆积如山的死尸运到城外乱葬岗,谁耐烦掩埋,只随意一丢。每入夜成群结队的野狗巡着气味来啃食尸体。昔日热闹繁华都市很快便兵荒马乱,幸存下来的百姓携带者仅有的家当慌乱出城逃命,官道上每日可见流离失所难民们。几日之间,城里的民户都走空了,几万张嘴巴不消多久便把城里吃空了。自然而然便转向村庄。各部自行觅食。
有些大户见机而作,带了钱粮人马住进黄云谷。黄云谷也早早下手抢收麦稻。亦有村镇同盟互保,一时间劫掠无所得。惯于吃喝的士卒们开始饿肚皮了。有些开始逃走,不过首领们并不在意,入教之时手臂皆络了’天’z字,官民一看便知,况且又作恶杀人,离开大部必遭追捕,这正是首领门事先谋算好的。
此时,郓州兵马使薛崇差大将周镇北率领三千步骑兵前来围剿。离城三十里安营扎寨。首领们州衙会议,无粮草如何受守得住城池?欲出城迎战,人虽众多,皆乌合,临阵必然溃败奔逃。尚让亲去康延堡说其首领会盟,首领不应。而黄靖之则固守黄云谷,尚让托人带话,皆不理会,是敌是友不明。倘他们背后袭击,必败无疑,其势土崩瓦解。
将校皆慌乱。尚让道:诸将休要惊慌,州镇北如何不长驱攻城,必畏惧康延部及黄云谷,必以为必与我联合。但听我部署,我必以奇计退之。
当下从各部调选胆壮勇敢者三千人,原野列阵。周镇北见了,正中下怀。叫官军进逼上去,先是一通箭雨射出。对面阵中癞子仰头一看,铺天盖地落下来,没等反应,身边早射翻了许多人,未中箭的往后便退,督战队提着刀乱砍,将溃兵又往回赶。于是,复硬着头往前冲。
两军相交,乍合乍分。官军终是堂堂之师,虽疏于训练,然颇有经历战阵者,且兵器占优,天师乌合之众便抵挡不住,左翼阵脚松动,往下溃败,督战队虽猛砍杀,也阻挡不住。周镇北中军设在一土坡,见此把手中令旗摆了三摆,立在后方的二百骑兵便疾驰而出。只要骑兵到敌阵来回冲杀几次,敌阵松动,自然溃逃,只消在后掩杀便成,一举可评定叛乱。
突然,官军阵东北一阵大乱,士卒纷纷往后溃逃。周镇北纳闷,正要派亲兵去查看情况。只见一队康延骑兵冲进来,披发左衽,嘴里大喊着胡语,挥动弯刀左右砍杀,照着中军便冲过来。官军慌乱大喊:康延部来了,康延部来了。
康延骑兵在令各道将士闻风丧胆。周镇北见了,拨马往后便逃。官军见主将逃跑,哪个有战心,掉头就逃。丢盔卸甲,刀枪器械丢了一地。
天师教众在后掩杀,见了东西皆停下去捡,任凭军校如何怒骂不肯卖力。癞子临阵,初时心慌胆寒,见官军冲杀过来,只想找一处地方避开,跟着便往后败,见督战队提到过来,又掉头冲向官军了,挥刀乱砍乱剁。两军混战厮杀时,偷眼看,身边的都叫官军砍倒了。一个官军见他惊慌,不放在心上,举刀剁来。癞子情急之下,一刀刺进官军胸膛。大叫一声,胆气壮起来,手脚麻利了。便跟相接的官军缠斗一起。
忽而官军后方骚动,官军掉头皆跑。癞子追上去砍死一个,眼珠便红了,见追兵皆抢东西,并不停下,紧追不舍,杀得身上脸上全是血,如同血人。刀也砍缺了,也不知杀了多少人,直至官军全无踪影,兀自挥刀大叫,傍边有人扯了一把,回手便是一刀,噌地被打掉。一看校尉王精堂。也是个血人。
王精堂看他笑:小子,有种。俺没看走眼!
因为新入士卒甚多,王精堂水涨船高,升格为校尉,麾下二百士卒,下设四个队。颇有凶悍的绿林强盗加入。大战回来之后,王精堂把癞子提为副使,亲率一队。视为心腹兄弟。城内无粮,各部分散就食。李仙芝、尚让派遣一都人马扎进刘庄,监视五里之外的黄云谷。各团平日到四周乡村掠食,已无所得。有的已出曹城境到相邻州府地界抢掠。因为吃不饱,士卒心里慌乱,无心训练,夜里士卒逃走甚众,白天回营着也甚众。虽粮食匮乏,但营中照旧食分三等,将校照样有酒有肉。癞子平日跟着王精堂,吃香喝辣,身体渐变壮实,拉得开一石弓,刀也使得熟练了。细眼沾光不少,被提拔做了对副。饿不着肚皮。
癞子不解首领为何按兵不动,为何不趁着官军溃败一举攻下郓州。郓州十万人家,繁华远胜曹城,又有义仓,粮食不乏。首领们又有何顾忌?
首领们比他更忧心如焚,城内百姓外逃之时,早安排密探夹在其中逃亡郓州,一旦大队人马攻城,便可以为内应,出其不意攻击城门。然而,康延部、黄云谷两个强劲势力,敌友不明,倘率军围攻郓州,他两个却从后背偷袭,岂能不败,数万乌合,一旦溃败势必如潮水一般,不可遏制,再要聚众,难如登天。且郓州城高池深,兵多粮足。虽曹城一战,尚让用计,使惯战老兵冒充康延部,惊走官军。但所折兵马不多,且不用数日,官军探马必得实情,此计无用。因此,是否攻打郓州,挥军去往何处,首领们也颇为踌躇。将校早耐不得了,一直请命开拔,去哪里都行,不然不被官军剿灭,便自行饿毙。
尚让叫他们沉住气,尚要等一个人来。
刘庄驻扎一都士卒由都将张神剑率领,他曾在孙秀麾下为将,擅使长剑,故称为神剑。王精堂所部甲团隶于麾下。黄云谷亦聚众数万,拣拔精壮训练充作士卒,得五千人。山岗辟出一 处校场,白日从黄云谷出来演练。张归仁、张归霸两个与张神剑极为熟稔,因此常带了麾下校尉去观看,见他士卒皆吃得饱,练得狠,士气也旺。未免暗自惭愧。
张归仁便冲他笑道:你麾下士卒皆如饿杀怨鬼,如何打仗,黄云谷正是用人之际,何不捡几个精干的兄弟来投。
张神剑苦笑:我家属皆在曹城,如何相投,且孙劲府将军待我厚,不忍弃之。
刘庄往南五里是黄云谷,往北十里是李庄。李太公是当地大族,族中子弟并庄户数百人,曾与黄家抢夺勾栏生意火并,子弟被殴伤数人,因此与黄家有隙。癞子、细眼父兄便在李庄为佃户。天师教大闹之时,李家收纳了其他富户,聚众千人,在庄子四周修筑土墙,捡拔青壮日夜巡查。张神剑派麾下团攻伐,未讨得便宜。欲亲自帅兵前去,又恐怕为张归仁、张归霸兄弟取笑。但十分垂涎李庄的粮草。
这夜月黑风高,李庄一个黑影从土墙翻出,直奔刘庄,到庄口叫巡夜士卒拿住,送到张神剑跟前,一问,说是李庄的庄客,因与李太公小妾暗中私通,怀了孕,眼见瞒不住了,因此来投。庄客说,李家人信任他,因此各处布置他都得预闻。
张神剑曾听王精堂说癞子曾在李庄为佃户,当即差亲兵唤二个前来。癞子一眼便认出庄客,所说不离八九。张神剑即刻点齐精干三百人前往,王精堂、癞子五十人为前驱。人马急行,瞬时便知。兵分两路,正面张神剑亲率二百五十人猛攻。癞子喜眼熟悉地形,引导五十人由薄弱处突入,攻入之后,内外夹攻。
李庄巡哨发现动静,乱打锣鼓,壮丁各执武器前来防御。
张神剑对麾下士卒喊道:杀进去任你等奸淫劫掠。挥众猛攻,士卒皆奋勇争先,里面哪里支持得住?眼见就要被攻破,庄内各处伏兵皆跑来支援。癞子、细眼一一队悄无声息背后突入。翻进土墙,只有零星几箭失。癞子一马当先头前引路,庄内灯裘火把照如白昼,早有庄客把他和细眼认出,李太公吩咐手下把两个的父母兄弟押出来。脖子上架着刀,挡在前面。
李家子弟冲他们破口大骂:奸贼,我家好意收容你一家老小,不思报恩,却引着贼寇来破我家园。再前一步,叫你们一家血溅当场。
两家人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们
癞子父亲骂道:你们两个冤孽呀,如何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要害死你们一家么。速速回去,还有商量余地。
癞子、细眼两个提刀踌躇,总不能看着父母人头落地,扭头望着王精堂。
王精堂哪顾得上这个,张神剑在前面攻得紧,士卒全凭着一股锐气,久攻不下,士气便衰。自己率领支奇兵被合围,凶多吉少。
于是一咬牙,偷偷摘下弓箭,一箭射倒李家人。喊了声:杀,便挥众冲杀过去。李太公大怒,大叫一声杀,乱刃纷纷,癞子、细眼见家人人头落地。当即惨叫一声,蹲着地上嚎啕大哭。
王精堂率众攻到前门,内外夹攻,庄内守军纷纷逃散,留下一地尸体,李太公欲把粮仓点着,叫张神剑一箭射死。士卒进庄杀掠奸淫。
等士卒们放纵得疲惫了,张神剑吩咐清点抢粮牲口刀枪弓箭等战利品,现成的骡车,装了二十几辆。士卒各个欢喜,打着火把,押着骡车,唱着凯歌啊往驻地去。只有癞子和细眼哭丧着脸跟在后面。
走到半途,两侧林子里跳出来一哨人马,为首一将端坐马上,手执陌刀,威风凛凛。却是张归霸。
张神剑见了苦笑:归霸,我辛苦辛苦一夜,折了许多士卒,你却来捡现成的。
张归霸略拱手:神剑兄,既知见来意,何不把骡车放下率众回营。
张神剑:我士卒饥饿已久,若教你抢去,如何过活
张归霸笑道:你可投黄云谷
张神剑:看往日交情,你且掠去一半
张归霸:各为其主,不敢徇私情
王精堂早按捺不住,暗中偷偷摘下弓,照着张归霸面门就是一箭
张归霸似不察觉,箭到只用刀一磕。将箭打飞,大喝一声:鼠辈敢暗算于我。双脚一夹马肚子,直奔王精堂藏身之处冲来,陌刀一抡,砍倒一大片,眨眼就杀到王精堂跟前,一刀挥出,凶猛异常,王精堂慌忙用刀格挡,钢刀早飞到天上,虎口开裂。张神剑高声喊道:归霸手下留情,骡车拿去,休要杀戮,异日还要相见。
张归霸拨转马头,飞马又至,陌刀刀背往王京堂头上一磕,冷笑道:鼠辈,若不看张将军之面,定将你砍作几段。
王精堂魂飞魄散,半晌动弹不得
细眼恨恨说道:砍作几段方解我恨。
癞子抬手一记耳光,打得他一愣:因何打俺
癞子阴森森地说道:日后敢胡言乱语便杀了你,给俺记着,怨恨要放在肚子里,不要露出来。
当下,士卒们无精打采跟着张神剑灰溜溜回到刘庄。
刺客
攸儿睁开眼睛一看时,置身深山古刹之中。她记得被人抗在肩上昏昏沉沉,一路崎岖颠簸。环顾四周时,正面大殿上坐着一尊巨大的弥勒佛。金漆斑驳,咧着的笑脸露泥胎来,十分古怪。往左右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盯着她看。
见她醒来呲牙一笑:你醒了,随我见师父去吧
攸儿爬起来看着他:你是何人?这是何地
少年呵呵一笑:俺叫随喜,这是我们练功之所,正是我把你背进山的
攸儿道:我记得在一所大宅里,主人请酒食,我吃了几口便睡着了。
随喜笑道:你中了迷药被迷倒。
攸儿道:师父呢
随喜:你随我来。说着领着攸儿往里去。
攸儿:我们在此地练习弓马击刺么
随喜摇头:此乃临战杀敌之术,非刺客之术。
攸儿:刺客
随喜:正是,需习练击刺、纵跃、下毒、易容、暗器等科,由不同老师教授。
当下领着攸儿穿过大殿,来到院落之中,八月的天气,抬头便是蓝天白云,山风荐爽,十来株巨大的古松干枝遒劲,一个鸟窝落在枝杈间,毛茸茸的幼鸟兴许饿了,嘴巴伸出来喳喳地叫着,顷刻,一只大鸟从空中盘旋而至,落到窝里,嘴里吐出虫食哺喂雏鸟。
攸儿不禁黯然:失祜之人不如鸟兽。
随喜不甚明白失祜之意,冲她笑笑:早先有几窝鸟儿,叫俺们师兄弟练暗器一一打死了,这一窝师父不叫打。
攸儿:师兄弟都是哪里来的,皆如我一般是师父救来的么?尚有家人么
随喜:多半是孤儿,由师傅们从各处救出。你休问个不停,若叫师傅们知道,必然惩处。
攸儿又问:如何惩处
随喜:关在地牢之中,或投于毒蛇坑中,如何惩治随诸师性情,总之万不可恶了师父。新入门弟子能活过一旬者,十不过一二。
攸儿:你如何告诉我许多
随喜支支吾吾道:俺..俺...想要你活下来
此时,院内有几个年长的男女指挥者七八个少年每人拖着一具尸体往外走,攸儿认得一个主人家上菜的老婢。他们瞥了两个一眼,未加理会。攸儿刚欲启齿,随喜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新入门弟子一对一月比, 输便死,尸体拖到密林深处,夜间自有猛兽吃掉。
攸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但她转念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教坊司那般险恶也活过来了。若不明不白死掉,如何对得起父母兄长。当下稳住心神。穿过一道半圆形拱门,里面又是一个院落,二十几个少年男女正在练习刀剑,表情木讷,目光凶狠。台阶上站着的正是掠她出来那位老丈,不再装扮盲人模样,二目如电,腰板挺直。随喜在阶下施礼:师父,俺把师妹带过来了。
老丈看了看他们两个:你迟了半个时辰
随喜却不说让攸儿在大殿内歇息了半个时辰:弟子知罪,弟子贪恋凉爽,在树荫里歇了几脚。
老丈哼了一声不再问他,扭头望着攸儿,初来乍到的孩子多半哭哭啼啼,不知所措。
攸儿却不是,丝毫不见胆怯,掠她出教坊司时,一路跟他攀谈,颇令他不好交架,含糊其辞地说是其父故旧,特来营救云云。在高复府中与孟楷对峙之时,琵琶女一时拨弄,间不容发时她竟然破了其局。雷家刀法历经无数战场搏杀锤炼,刀法简练至极,快如闪电,势如雷霆。若孟楷已出刀,只怕自己一行没人能回来。想到这里面色不禁温和下来。
攸儿脆脆地叫声:攸儿参见师父,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老丈点点头,颜色为之微微一霁:此后,你就跟着众人一起练功吧,学成之后,自可为为你一门报仇。记着为师道号:云峰。以后你就叫随云吧。
攸儿问:师门弟子都有一个随吧
云峰:本门弟子修短随化。修、短弟子皆已经能出山,为本门效力。
攸儿知语出何处,但不说,免得显得当众卖弄。
云峰朝众弟子喝道:止,列队,我有话说。
男女弟子列成两横列。女队前,男队后。云峰指了指攸儿:此新人门弟子,唤做随云。此后你等一起习练刺客之术。对随喜和随云道:你两个下去列队。随喜列在男对左首,随云知道自己初来,到列右列了。
云峰往下扫视一眼,道:我通天门,江湖不留名,不欲彰显,以刺杀为术,行通天之道。凡我们弟子,皆得严守我门法度,听从我门号令,水火不避。非考核,勿得内斗。违者严惩。既入本门,便终身为本门之人。擅脱离者,本门弟子皆可诛之。你等知否。
众弟子齐声应道:弟子知晓!
这时,外出的几个年长者带着七八个弟子回来。攸儿猜测他们大约时各科的老师了。然而云峰并不引见。
云峰训话毕,把手一挥:好了,各自练功去吧。
弟子们各自散开,演习武艺。攸儿袖手在傍看了一会,见诸弟子演练拳脚刀枪,舞动生风,皆是花架。她自出将门,自幼随三个兄长跟着京中名教头演习武艺。眼界自然开阔了,有时祖父萧朝贵见了,未免亲加点拨。她在教坊司看孟楷出刀大悟祖父往日之言语。祖父见她兄妹皆好音律,曾说技击之道与音律同,音不过角、徵、宫、商、羽,其节奏缓急不同,变化无穷。技击,不过刺、劈、削、砍等招,其变化之道与音律类同。原来通天教对新入门的弟子只教授皮毛功夫,待选出可造之材,方教授真才实学。
老师们只是袖手在台阶上观察,并不下来点拨。女弟子中有个十七八岁的,叫随凤,大约正在练刀,招式颇为凌厉,脸上眼神中带着一股冷酷的表情。
墙边兵器架自有刀剑等各色兵器,攸儿走过去,取了一柄剑,在手里掂了掂,极为普通,远不及她府中的。她拉个架势,缓缓地将剑点出。一遍遍重复,时快时慢。女弟子见了,皆露出轻蔑表情。台阶上的老师们却不尽微微颔首。
黄昏之后,众弟子收队吃饭。鱼贯到一间偏殿内,三副座头,摆上蒸饼汤水等食物,一副座头八副碗筷。攸儿一看,食少人多,定有人挨饿。云峰喊了声开饭,转身自出去了。但见男队随喜不慌不忙坐了。女队年随凤先坐了,剩下的便争抢起来,凶狠地打斗。攸儿半日肚内无食,早已饥肠号腹,然尚在发愣之际,座头已经坐满,剩余的十来个男女弟子只能面带怨恨,愤愤离开饭堂。
攸儿方知此为规则,原来是抢到座头者得吃。留下也不会有人可怜,遂转身出门。皓月当空,照得院内明亮,她见没争到食物的散开沿着墙边草丛低头搜寻,一个躬身一扑,起来时,手里抓住一只青蛙,大为兴奋,塞进嘴里便撕咬,青蛙四腿乱蹬,血顺着他嘴角流出。只见他目光凶狠地望着饭堂方向:饿不死俺随怒
攸儿自忖:此地若心肠不狠毒,只怕活不下来。这时,随喜出来从她身边走过,垂手碰她手一下,她把手掌张开,两个蒸饼塞到她手里。这是他趁乱之时藏在口袋里的,若发现被人告发,要被投入水牢惩处的。攸儿见他若无其事走了,她心思极为缜密,知道此刻万不能进食,便也从容往前去。转角处,悄悄弃在草丛里。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扭头看时,正是随凤。冷冷地盯,喝道:贱人,把手张开,别以为榜上男人你便能活下去,鬼鬼祟祟,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攸儿把双手手掌摊开叫她看了。随凤又喝道:张嘴...攸儿并不顺从:我并无吞下虫蛇,不劳检点。随凤哼了一声:贱人,过两天你便知道能找到虫蛇是你造化。把攸儿推开,扬长而去。攸儿从草丛中检出蒸饼,三口两口吞下。
众女弟子一并在一间大通房内,各自贴墙四周摆有一溜窄窄的床位。月光从窗户射入,把里面照亮。
随凤占据最好的位置,大门正对。其余女弟子都对她十分畏惧,各自找自己床铺躺下,谁惹她,好便骂,不好便打。见攸儿进来,指了指靠门口床铺:贱人,你睡那里。攸儿心想初来形势不清,暂且忍耐一时再计较,便过去铺位和衣而卧。一夜无话,晨光照进来时,众女已起,攸儿也起来,只觉浑身奇痒。随凤走过来冲她冷笑一声,一挥手冲众女道:速去洗漱。众女皆是幸灾乐祸表情。攸儿知道定是随凤暗算自己,施了药物。往事常尉也跟她讲江湖奇闻异事,她知道这痒药越挠越痒,挠破全身不能止。向老师告发徒劳无益,老师们正是要他们相互残杀,看谁能胜出。当下她强忍着不去手挠,跟者从院子出来,出山门到山坳处溪水处洗漱。药力过去,痒便不再。随凤和众女见她并没发作,也暗暗纳闷。
白日各科老师教授本科。毒科老师正是高府解毒老婢,道号云行。在一个偏殿内给他们讲授各色虫草毒性,各手一药书。萧府藏书甚巨,医书攸儿也曾涉猎,只是未辨实物,经老师一讲授,便了然于心。其他弟子识字者本来就少,如何读得下艰涩的文字。因此,攸儿进境比他们一日千里。
再争座头夺食时,攸儿总能据得一席之地,有几个一直争夺不得的,在习练越纵术时,在悬崖峭壁之疾奔,体力不支,跌落山崖,老师云定不见丝毫怜悯。
课间,众男女弟子在林间一处空地歇息,各地散开,彼此不交一言。气氛压抑。云定坐于一处石快上,监视诸弟子。攸儿暗想,这些弟子如何无人逃跑,或路途险要,沿路多虎豹,易被吞食,被师门监视严密,逃即处死,或暗中被施毒,走即不得解药,毒发便亡。她忍不住摘了一片细长叶子,放在嘴边吹起来,以往她们一家去郊外踏青之时,她时常与兄长比试,竟能吹奏出优美的音律。攸儿便轻轻吹奏起来,寂静山野,格外清越。众弟子乍听之下颇觉惊诧,目光不觉朝她望去,随着曲调的悠扬顿挫,他们脸上不觉松弛下来,沉浸在悦耳的音律之中,生怕很快结束。云定听了,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笑意。独随凤嫉火中烧,正巧脚下草丛中一条二尺多长毒蛇蜿蜒而过,叼住蛇尾,朝攸儿脸上甩过去。蛇在空中扭曲着,身体一弓,朝攸儿张口咬去。一边随喜大惊,欲施以援手依然不及。云定也觉得吃惊,然作为师父,出面干预,是否破坏规则。攸儿见眼前一道黑影过来。她自小便习练听风辨风之术,并不慌乱,右手一抬腰间配剑,接住蛇七寸部借力一拨,蛇又如飞矢一般朝随凤射过去。而她吹奏未止。随凤拔出剑,刷地劈出,将蛇从中剖开,恨恨说道:贱人,叫你卖弄,迟到把你舌头割下来。
傍晚饭堂吃饭,攸儿抢到与随凤相邻位置。但抢到之后,并不再争抢,食物足量,盛了汤水就饼。随凤抬手朝攸儿碗上抹过去 ,只是袖子挥了个圈,颇似不经意之举。攸儿不动声色地挥挥袖子。照旧吃喝。片刻间,随凤脑袋一晃,额头磕在桌面上,昏了过去。原来她想在攸儿碗里施药却叫攸儿挡回到自己碗里。
桌上众弟子皆惊,随喜暗暗替攸儿捏把汗,随凤可不是好惹的,她那一批二十几个只有她一个活下来。男弟子除了随喜可以与之匹敌,其余都惧怕她。然而师门严禁男女弟子结交,违者处死。他一时也不知如何保护她。
一月过去之后,又来了几个男女新弟子。随喜随云峰又出了一趟回来。攸儿暗中化解了随凤多次算计。生死攸关的月考到了。诸师皆坐于院内台阶上。新人弟子满月者可随意调选对手,生死相搏,赢便能活下去。
男弟子先考,新进弟子八人捉对厮杀,他们以为挑先入者无胜算。随着云峰一声令下,八个两两厮杀在一起,全无招式,举着刀剑乱砍乱刺, 怒目呲牙,彼此身上都有伤口,缠斗多时也不见谁倒下,各个精疲力尽,歇了半晌又厮杀,力弱拙笨者渐不支,最终对手刺中或砍中要害。随怒与对手把武器打掉,肉搏不已,两人在地上翻滚,最终随怒把对手压在下面,一口照脖子咬下去,咬断颈脉,鲜血喷红,随怒嘴里带着皮肉站起来嘶号:俺不会死,俺不会死!除了新入弟子心惊肉跳,脸色煞白之外,其余似乎对着颇为麻木。
死者尸体被拖到墙角。搏杀地面血迹斑斑。
该女弟子搏杀了。
有人急急择了实力较弱的对手。轮到攸儿时,她走出队伍朝着站在一傍的随凤一指。随凤冷笑者下场:贱人,往日不得施展手段,今日叫你死得明白。
云峰也大觉意外,心想。这随云难道疯了吗。他连忙跟身边云定、云行等人低声商议:随云原是萧府小姐,身上干系重大机密,总门主曾亲自关照,不可有失。弟子月考相搏,亦是本门规矩,素来无人破坏。今日之势,我必出山干预,将来总门主问及,你等为我作证。
众人应诺
下面众弟子皆替攸儿担心,随喜恨不得自己替她下场。
当下两两相对。随凤执刀在手,双目死死盯着攸儿,如猛兽蓄势待发。攸儿十分松弛地拉个架势,她脑中闪过孟锴教坊司的那一击,她在睡眠之中演练过许多次,也在僻静无人时演练过。当下她凝神屏气,渐听不见周遭嘈杂。耳边只听得云峰喊了声:开始
随凤刚欲启动,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闪过,随凤被一剑穿喉,等攸儿拔出宝剑来,随凤蓦然倒下。便连云峰也是目瞪口呆,便是做师父的也未见得有如此干脆的身手。
其他待搏杀弟子见势震惊不已,无心厮杀。
攸儿朝众师拱手道:弟子斗胆请诸师止弟子月考相互搏杀,其一、新入弟子相互暗算,可造之材未必胜出,便胜出怨毒甚深,未必感念师门之心。其二、刺杀之任或需师门弟子相互协同,若防备日仇隙,虽严令必无成。岂是本门培养弟子之本意。请诸师三思。
本门教归,自总门主订立,从未有人质疑。经攸儿之口一提,如晴天霹雳,一时其余诸师皆望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