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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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茶黑色的噩梦

干枯的灰泥上黏着一条

舞动的酒红

引被肢解的恶魂汹汹

午夜之后,赴上前来

大地上转着一颗,申冤的

眼睛

老表咔嗒

咬住下一秒

穿着红色的男人张开嘴

抱歉,我打碎了一枚

头颅

                                                梅石

1.

这一晚,李文死了四次。

恍惚间,巨风卷起厚重的灰色,遮天蔽日尘埃狠狠在半空狂舞,如翻江巨龙,灵动却充满力量;张狂扭动,天地成了一副被肆意揉捏的画纸;数不清的大树、建筑、江河湖海;跟着无形大手,随意改变方向,上与下时而倒置,前后左右也不复存在。一幅混沌的皱巴巴的画卷,没有任何规律缓缓流动着,照理不应该存在生灵的天地里,有几个人,面无表情走着。

为首是一个中年妇女,身形佝偻,和单薄身材相比显得硕大的头颅近一半被高耸的肩膀挡住,脊柱的形状撑起褪色的衣服,两只手臂几乎没有肥肉,手掌大得出奇,干瘦,刺目的干瘦,头发枯黄,皮肤松松垮垮挎在骨架上,似乎是披着一件大了几个号刚从箱底拿出来的旧衣服。“咯咯咯咯”不知是笑声,还是咀嚼硬物的声响,“咯咯咯咯”怀里的小孩,笑个不停,被干瘦的妇女抱着,两种声音被他俩拖在身后。后面的人除了妇女的背影,什么也看不清楚,遮天蔽日的灰色里能看到前方都已经是奢望了,情感、渴望、好奇都成了负累,唯一有的就是不知道为何置身狂风里,机械地向前走,听着风声,听着糅杂在一起“咯咯咯咯”截然不同的声响,以及满目遮天蔽日灰色,和感知里随着狂风肆意扭动的一切造物。

“咯咯咯咯”身后跟着的三人,脚步机械地前移,面无表情,也面无血色。倒数第二位的李文呆呆盯着前方,她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走了好些日子,至于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却一无所知。周遭尖锐的风,肆意飞舞的树根树皮,还有污泥,这些存在好像恒古都在,前方若隐若现的“咯咯咯咯”的声音,也见怪不怪了,妇女身后的男人,背影里满是熟悉,却一言不发。她知道身后还有一人亦步亦趋,大概有三五步远,却总是看不到他或她的脸,想要回头的时候总是被突如其来的狂风逼着闭上眼,或是随着突兀的旋转的风飞快转到原先的方向。加快脚步,她想要跟上前面熟悉的背影,却无论走上多快,距离都没有一丝改变,像是童年时拼命朝着看得见的高山奔跑,如同死狗一般在灰色的土地上狂喘。那座高山却还在那里,熟悉的感觉像是附骨之蛆,不停啃食她的心神,她走得越来越快!气喘吁吁,“咯咯咯咯”笑声?咀嚼声?孩子声?像是惊雷,又像是情人的耳语,跟着拖在身后松松垮垮的皮肤,把几人脚下深深犁出一条丈深的痕迹。

黑色太阳,撒下没有什么温度的光,“咯咯咯咯”咀嚼声明显压住了笑声,妇女的头彻底隐藏在了肩膀里,枯黄的头发随着脑袋转动,上下翻飞,“咯咯咯咯”肆意传出的怪声,“咯咯咯咯”小孩子响亮而又尖锐的笑声!狂风卷起新的灰色,给这遮天蔽日又抹上了一抹近似黑色、近似绝望的深灰。

“我们要去哪里来着?”李文想着,几秒前还记着,现在却一片混沌,只是看似有目的地走着,前面熟悉的背影,仿佛已经让她抓住了迷雾织成盖头的一角,眼角止不住流出泪水,这熟悉,这让自己泪如雨下的熟悉,她哪能知道?这记忆和她开的残忍玩笑,她走着,看似坚定走着?身后“氓之蚩蚩,抱布贸丝。”风声里夹杂了一句耳语,李文机械走着,听着身后的声音和前方的熟悉与“咯咯咯咯”的声响,“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一句一句,乘风而来,借着风势,片刻间便遮天蔽日,像是惶惶天威,李文被压的喘不上气,前面无数声音混合成的“咯咯咯咯”的声音,像是走在最前方的迷雾,始终包裹着处在后方的几人,发出声音的身体看着像是缺齿的耙子,形单影只,却和地面摩擦产出刺耳的怪声。

远远看去,一片既定而又坚决的和谐,四人和一个可能是孩童的存在,沿着一个方向坚决走着。有风声,有“咯咯咯咯”混杂在一起的声音,有身后不辨男女如同炸雷一般的声音,最重要还有那股从呼吸道野蛮冲进骨髓,用力扯着全身神经的熟悉感,包裹着行进的这几人,尤其是倒数第二位的李文。“咯咯咯咯”的声响不停传出,像是无数老鼠在啃食着紧绷着的脊梁,她觉得自己面红耳赤,想要用尽浑身力气用力呼吸,却发现仍然是机械地走着,什么都没有改变,甚至模糊听到队伍倒数第二位,就是她自己发出的嘲笑声!那笑声像是一把裁纸刀,让她心神一瞬间支离破碎,半晌后才发现,自己还在走着。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身后的声音仍然存在着,远方像是漩涡的中心。最前方的妇人头发摇摆得更快了。“咯咯咯咯”孩童的笑声时而尖锐时而像是一条千疮百孔的破袋子,持续又断断续续地存在着;“咯咯咯咯”硬物摩擦的声音伴着苍老和急切的笑声;“咯咯咯咯”成千上万的老鼠,把李文脊梁铸成的钢铁防线咬得几乎崩溃,那股熟悉从背影疯狂辐射而来,接着摧枯拉朽!眼泪像是决了堤的大河,不断从眼眶涌出,起初“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没过多久变成了“哗啦啦”水声,接着汇聚成了无边大河,周遭一切除了行走的几人外都受到影响,大树、建筑、江河湖海、狂卷的大风纷纷落下泪来,大有一副“天下当为我哭”的气势。洪水漫道,天地同悲,却就是揭不开这迷雾编织成的盖头,依然亦步亦趋走着!

那疯狂摆动的头发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一阵刺耳的“咯咯咯咯”的声响,震得周围聚集而来泪水组成的大河倒退了几十米。红色,刺目的红色,一个血淋淋的像是一个血红石榴一样的婴儿头颅被一只干枯的大手高高举起!“咯咯咯咯”疯狂的笑声震耳欲聋!

那石榴似的头颅瞪着双眼,恶狠狠盯着身后的几人,嘴里“咯咯咯咯”凶狠而又高昂的笑声,血液伴着口水,喷在几人身上!“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惊雷似的声音从身后不停传来。暴起青筋,石榴似的头颅歇斯底里笑着,他的眼神凶戾而藏着一丝悲伤!血水“滴答滴答”在李文的内心回荡,难以明说的熟悉和抑制不住的悲伤,让她死死盯着这颗血淋淋的头颅!石榴似的头颅,她的眼睛里除了泪水,仿佛还有血水流出。喃喃说了一句,“你是不是王一?”,不受控制的身体,发出像是齿轮摩擦发出声响。

“咯咯咯咯”一阵刺耳的骨头摩擦声带发出的声音,高处也是类似的声音,只是更加年轻,一阵笑声过后,停了大概两秒。“王一。”像是呢喃。不算回答的一句话轻轻飘进李文的耳朵里,无法控制肢体的李文震了一震,看着还在行进的淡淡回了一句“哦。”就泪如雨下的自己,不忍地低下头,全然没有在意为首的干瘦妇女转身扑向自己不受掌控的肉体。

尖锐的长角贯穿李文不受控制的身体,血液染红周边的大河,干瘦的脸颊,深深印在即使不甘却还在机械行走的李文脑海里,骨瘦如柴!比笑面人还要夸张的笑脸!她大笑着,肆意流泪,拼命啃食面前没有反抗的人的脖颈,石榴似的孩童头颅,在高处注视着这一切,她笑得疯狂而残忍,只是也有血泪流出!

头颅彻底被咬断,直到血红占据整个瞳孔,两个李文才透过被扔在地上的头颅看清,原来身前身后都是他,都是他!她们的身体直挺挺倒在地上,她们的意识像是被吹灭的蜡烛,很快就随着飘散的青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声音在刺目红色里越来越轻。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鲜红,熄灭成一抹越来越浓的的黑色。

2.

一片黑暗,一片熟悉得让人窒息的黑暗,口不能言,被紧紧扼住的脖颈让她眼球狠狠突出,身侧满是厚重的,慢慢流动的无边无际的颜色。这一刻,李文被淹没在了石油似的黑色里,黑色的液体顺着身体的空洞,渐渐填满她整个身体,心脏跳动也只能泵出鲜活跳动的黑色。她的眼睛变得漆黑而纯净,窒息不复存在,在黑色里如鱼得水,无数关于黑色的认识,像是本来就在脑海里一样,迅速和她的身体水乳交融。她成了一种颜色里的公主,灵动而迅捷,是一条黑色的闪电,在漫无边际的颜色里飞快游动。

渐渐不只是黑色,她看到了春天,她感受到那稚嫩的色彩,像是一个个扑面而来的花环,层层叠叠包裹着自己赤裸的身躯。心脏不再是只能泵出黑色的血液,而是鲜嫩的彩虹,不只是彩虹;所有蓄势待发,生命旺盛的颜色,融入她的灵魂,再从她年轻的身体扑簌簌返还给这颜色组成的无边大海里。她是海的孩子,是波塞冬和缪斯共同赐予美德的生灵,如鱼得水。

夏!热烈的夏,像是烈火烧灼的猛烈的夏日!她肆意地生长着,野蛮地汲取一切养分,艺术能力与日增长,她是缪斯爱着的孩子!她就该站在颜色绘制山峰的顶端,一览众山小,这是属于她的夏,何况这还是她的海!无忧无虑地肆意汲取,她的夏天永远都不会完吧?

她肆意地游着,在颜色里飞快成长,没一会儿就学会了调情。她套弄着颜色敏感的神经,把它含在嘴里,轻柔地吮吸;她喜欢看着颜色迷离的表现,像是情人害羞地进入身体一般,她懂得快乐的意义。她说这时是收获的秋,她越加了解自己,也越来越了解和她调情的存在,她可以轻易让它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她愉快地忽略了接下来就是冬天。

白茫茫,白茫茫,满目都是凝固了的颜色,硕大的颜色的海洋,只剩下干枯的白色。回忆还在,仿佛盛夏刚过,又仿佛从来没有盛夏。她被牢牢冻在厚重的凝固的白色中央,波塞冬?缪斯?他俩人却像是半个合格的情人,缠绵悱恻后便消失无踪,只剩下共生着的白!被围困着的白!一切曾经五颜六色,甚至是黑色的白!冬季?也许这才是常态!李文反抗过,用力过!不停挣扎过!她还是在那厚实的白色里无可奈何,而本身却遍体鳞伤!挣扎!不停挣扎!肉体一动不动,一动不动!呼吸布满了白色的冰粒,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她寿终正寝了?没有吧!

心如死灰,她死了!

周围满是一成不变的白色。

3.

白,刺目的白,一根根直射而来锐利的白。旋转着的,散发高温,恶狠狠四下辐射的白!照在李文脸上。她紧闭双眼,白色仍然像是骁勇的骑兵轻易跨过她的眼皮,周围满是山呼海啸的声音,像是万马奔腾,像是大军压境,像是摧枯拉朽!过了几分钟,她才适应了白色直挺挺地照射,黑色的舞台,黑压压的观众,万众瞩目。她被唯一的白色照耀着,她是这方黑色舞台的中心,她是舞台上的唯一,其余地方满是空荡荡,只有一束如影随形的白光照在她的身上。背后漆黑的幕布,一个硕大的白色圆轮包裹着她小小的影子。

“我在哪里?”李文焦急大喊。台下无动于衷,只是山呼海啸一般地在喝彩助威!他们疯狂地扯着嗓子大喊、他们掌声雷动、他们交头接耳、他们目光冷漠地看着台上。

“求你了!谁能告诉我在哪里?”李文仍然充满无助地哀求着,“我到底在干什么?”,他们憋红了脸,因为大声呐喊而上气不接下气,其中有穿着体面的外国贵族,也有几十年前的北京脚夫,有身处自由世界灯塔的留学生,也有虔诚的苦行僧;有规则的制定者,也有泠酷无情的执行者;有浩瀚无边,有引入尘埃。无数人,组成无数浪花,无数浪花拼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他们是今晚汹涌的海啸,包裹着面前这一方格外渺小的舞台。“他妈的!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在哪里!”因为恐惧而生成的愤怒最终开了口。

大喊大叫着,只不过一瞬间便被台下的惊涛骇浪淹没,无数次李文想要冲下台,却被所有人组成的海啸轻易拍回了舞台中央!她恐惧而愤怒!愤怒里埋满了歇斯底里的种子,她的心里想着,是你们!是你们逼我的!

“这帮该死的畜牲!谁能告诉老娘,这是哪里!这是一个什么样该死的地方?你们能不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她手舞足蹈,口水甚至喷溅在前排观众的脸上、口腔里,而却没有一人在意,只是维持着咄咄逼人的狂欢。根本没人在意她说了什么,甚至没有人在意她做了什么吧?他们只是因为狂欢而在狂欢,恐惧化作歇斯底里的燃料,疯狂将孕育出新的疯狂!

李文撕掉身上所有的衣服,赤裸着站在聚光灯下,大喊着:“你们看得到吗!你们说句话呀!你们是停止愚蠢的呐喊呀!看看我呀!”说着,手指向下伸去,抚摸着自己最为敏感一平方厘米,挑衅似的站着!将金黄色的液体毫无顾忌地洒在台上。她目光焦急地寻找着,而台下没有人因为她的举行停止欢呼,也没有人因为她疯狂的行径而加大一丝欢呼的程度。他们挥手狂欢,掌声雷动。

“有人想要过来尝尝老娘的厉害吗!”

“你们可怜虫!你们给我停止愚蠢的欢呼!”

“你们这帮冷漠的屠夫。”

“……”

精疲力尽,愤怒却如野火燎原,她现在已经不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只想和这沸腾的海浪斗个痛快。

“你们这帮嗜血的孩子,没有发育完整肮脏的猪猡!只会挥手叫好的野种!你们这一帮优秀的侩子手,杀人不见血的魔鬼!受人敬仰的企业家!恪尽职守的工人,冷漠的审核者!否定创作者愚蠢的规则,还有负责上锁的卫士!你们锁的住吗?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虫子!听不到人说话的怪物!上帝嫌弃的子民,历史的罪人,新一代的法西斯!你们!听我说呀!你们听我说话呀!你们!回句话呀!”。

台下疾风暴雨般的掌声响起,或者说就从未间断过,全世界的各色人种都在欢呼着,他们尽职尽责!他们恪尽职守!他们听到李文的话了吗?没人知道,他们只是玩命欢呼着,他们是一帮最为专注和敷衍的观众,恪守岗位,没有一丝懈怠!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或者是没有一个人在意!一个人风一样地冲向舞台中央,抽出一米长的大刀,毫不犹豫地插进李文的心脏!

“啊!好疼。”

“先生,我要死了。”

“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您能回应一下我吗?”

“求您了,哪怕是骗我也好,我就要死了,您告诉我您能听到我的话好吗?”

李文哀求似的,有气无力地说着这些话,意识逐渐模糊,感受到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并发出沉闷的响声,血液喷着像是一朵鲜红的郁金香。最终她没得到任何回应,这个麻木的中年男人用力握着刀柄在她的身体里拼命转了几圈,那刺骨的痛没有任何人在乎!台下仍是山呼海啸,仍是掌声雷动!

眼皮重重合上,深灰色渐渐成了这个世界主要的颜色。

4.

“呃……”从喉咙里挤出来沉闷的声响,有气无力,眼球仿佛要掉出眼眶。李文身下的床单早已被汗水打湿,寒毛直立,惊魂未定,不停喘着粗气,呼吸好半晌才变得平稳,眼泪早已顺着眼眶不住流下,望着深灰色的天花板,她想好好大哭一场,为什么单单是她做了这些可怕的梦。

她忍住哭腔,却止不住不停落下的泪水 ,用嘴死死咬住被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颤抖啜泣着。她的身边是一个背对着她熟睡的背影,他的气息悠长而平稳,仿佛正在美梦里肆意漂流。李文啜泣了很久,终于稍微有了一丝平静,内心不再翻江倒海,她想转身抱住自己的爱人,小声告诉他自己做了可怕的梦。讲完之后她可能会裹着围裙给俩人备好早餐,端到床前,用吻叫醒她的爱人,和他一起谱写属于他们的生活。想着想着她转身紧紧贴在了熟睡的背影上,熟悉的触感让她有了一种不真实的心安,贴着他的后背,她的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腰上,腹部能感受到他挺翘臀部紧实的肌肉,他俩紧紧贴在一起。

“宝贝,你知道吗?我做了很多很多梦。”李文小声对着熟睡的后脑勺讲着话,她能感受到嘴里的热气被他的皮肤阻挡而返回来的热量,还有他身体上淡淡的汗味。看着他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后背,搂着他的身体的胳膊抱他抱得更紧了,“我梦到了你,我看不到你的脸,我竟然没有听出来你的声音。”

“对不起,宝贝,可能是太久没有见你了吧,我都有些忘了。”说着话,她的脸挂满了幸福,吻了吻面前的后颈,“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跟着他们走着!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有一个可怕的老巫婆,还有会哭泣的风”。

越说她的情绪越平静,几个可怕的梦的阴影像是日出前做着最后挣扎的夜晚,大势已去,只有点点星光仍然倔强的放着光芒,迟迟不肯退场。

“我还看到了王一,那可怜的孩子。”

“当时我要是再坚决一些,她是不是就……”一股悲伤笼罩着李文,她用力抱着那沉睡的背影,她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把自己小小的身躯完全藏在面前壮硕的身影后。

“那孩子,那孩子……她……她……“泪水再次从眼眶涌出,她面前的身影却只是熟睡,丝毫没有一点要安慰她的意思,“她被老巫婆咬断了脖子,她,她!她,就那样血淋淋地看着我,我又一次没有保护好她!上一次也是怪我,我要是坚持要留下她,她,我们的孩子,现在就要七岁了吧!”泪如雨下,枕头被泪水浸湿。她不停自责,面前的背影不停平稳呼吸,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却像两方天地,像是无数爱了太久的情侣,只恪守着百分之五十的干柴烈火。

一阵又一阵的哭泣和自责过后,“我看到了一大片颜色组成的海洋,无边无际,我像是一只鱼儿一样在那里遨游,无忧无虑,不知疲倦,不停激起水花,不停吸收海洋赋予我的一切,那时我真的觉得我是一个海底的美人鱼,我会永远在这片海洋里如鱼得水,直到死亡将我夺走!可是我看到了白色,和我们房间近乎相反的颜色,那颜色充满了死寂,我拼命游,拼命游,最后还是死在了那片海洋里。”

“剩下的我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有很多人看着我,他们听我说话,还不停起哄来着,我确实记不清了。你听得见吗?宝贝。”她轻轻抚摸着她抱着的身体,边讲话边亲吻着他的后脖颈,他就那样平稳地呼吸着。她想要和他融化在一起,她想要让他像拧干一条毛巾似的粗暴地让自己重新变得干燥,她抓着他的肩膀,让他朝向自己,至少是躺在自己身边!

他是躺下了!她却呼吸急促。

这哪是那熟悉和爱着的面庞?一张稻草胡乱编成的脸……她抱紧着的不也是一捧开始散发恶臭的稻草吗!她想要尖叫,她想要逃离这肮脏的稻草,她猛然回头,一抹黑色的人形薄雾,呲牙咧嘴的脸紧紧贴着她的鼻尖:腥臭,随着长满獠牙的大嘴一股脑涌进李文的鼻腔,浓雾似的人形狂笑着消失无踪。李文喊得地动山摇,她尖叫着。灰色的天花板轰然倒塌,周遭的一切跟着天花板化成漫天碎石,不偏不倚地将李文埋葬,她血肉模糊地融化在了碎石里。

5.

没有天旋地转,只有不算刺目的光线打碎了所有梦魇,李文看着熟悉的天花板,不是深灰色,是记忆里熟悉的黑色,她急忙转头看向身侧的床单,也是黑色,还能看到床单上倒五芒星的两个角,身侧呼噜震天的大狗,她坐起身,身体满是疲惫,虽然睡了一整晚却依然精疲力尽,头晕目眩,摸了摸心脏,它确实在狂跳。

看着满屋的狼藉,遍地是被撕碎的卫生纸,塑料袋,还有被打倒的花瓶……她知道她回到了自己的生活,深深吸了几口气,转身抱住了在沉睡的大狗,“建军,我又做噩梦了,还好你在我身边。”说完仍然紧紧抱着那条大狗。

过了很长时间,房间终于整洁了一些,地面被打扫干净,屋里的狗毛被吸尘器处理了一遍,花瓶被重新扶起。她光着上身走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面无表情,起身冲水后照例来到镜子和水池前,盯着镜子。

镜子里,她肤色暗沉;脸颊上藏着几条皱纹,尤其在眼角和脖颈;法令纹不知哪一天爬上的鼻翼,青春和肆意的欢愉又不知道在哪一天偷偷溜走;额头不再年轻,甚至显得有些死板;眉毛沉沉压住眼皮,仿佛提醒着她你不能见识太多,这对你没有好处;眼睛里散发着疲劳的光芒,多么昂贵的美瞳都遮挡不了;不算精致的鼻子,过去被人夸赞的情景不复存在,在法令纹配合下却满是刻薄;嘴唇还是鲜红的颜色,牙齿洁白整齐,可是忘记了笑容。

她盯着镜子,过了一会儿,镜子里的人用力扯起嘴角,但眼睛疲惫而忧郁。镜子里的她试了很多次,最终不得不选择一个像是沮丧的笑容挂在了脸上,逢人她就会扯起训练有素的嘴角和这变了形的笑,她很想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她忘记了年轻时肆无忌惮的笑脸?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太久没有思考了,她不得不一睁眼便面对日复一日的满目狼藉,她记着好像很久以前不是这样,她记着好像很久以前她会笑的。

是从哪天开始忘记了笑的呢?

大概是从适应了满目狼藉的那天吧。

李文走出了家门,刺眼的阳光照耀着她的生活。

活到今天,她至少死了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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