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我原本是不知道的,直到两天来我迟迟不往下写才晓得。
人啊,成年之后会锻炼自己扛把子的能力,继而扛成自己都无法觉知的习惯。
今天老程出院了,傍晚我俩坐在餐桌旁,他终于吃顿饱饭,至少一碗汤面不会一眼见到碗底了,住院7天他形成了饮食的自律,能主动屏蔽掉不该吃的东西,他说:“三到六个月后我将生龙活虎,现在要在意自己,以后才没有后患。”瞧!生病是能教育人的。
晚饭后我们坐在餐桌旁,他在穿珠串,问我喜欢放颗绿松石还是蜜蜡圆珠,我说不要太乱,我喜欢宁静的色彩。
“老公,你能理解吗?我更愿意独自面对孤独,你进手术室时我独自在家属等候区看着电子屏幕,三页滚动总会看到一次你的名字,名字的后面是红格子,显示手术中,那时候我不希望有人陪伴我,我可以沉浸在精神与你同在的时空,我朋友心疼我孤独,大姨也心疼我只有自己没人陪伴,而我只想着那时候的你是多么无助,身体交给一群陌生人,他们决定在哪打孔,仪器伸向哪,剪刀剪哪里,处于麻醉中的你没有人的尊严,你的骄傲在那个时间段一文不值,我的心思在你那,我没有时间感受孤独。”
“这回知道了吧,两口子平时再怎么吵架拌嘴,等一个人病了不在你身边,就知道这个人有多重要了。”
他在认真地穿珠子,我在翻一本漫画,我们都没在说话,那一刻我们的内心都不平静。
老程手术时我在家属区等候,因为医生说那里有个电子屏,连着手术室,有事会呼叫家属,就像银行的叫号机。我想那里是距离老程最近的地方吧。我站在屏幕前,屏幕字很小,挂得很高,我仰着脖子看,身旁有很多人,他们坐在椅子上,食堂那种桌椅连在一起那种,也有小隔断的单间,他们围坐一起谈笑风生,有个很时尚的女人,珠光宝气正高谈阔论时不时发出很大的笑声绕梁回旋在家属区的屋顶。但是没有人去制止,最多看她一眼再转向屏幕。屏幕的下方偶尔会出现一行字;“某某科谁谁的家属请到手术室看标本”,紧接着是一阵骚乱声然后会看到一群人像涨潮般涌向出口处。大厅会安静几分钟,然后再次响起说笑声。我背着包拎着屁股垫继续注视着屏幕,仰着脖子。
叮!“肝胆外科2程**的家属请到手术室”我嗖得就窜出去了,那个刘医生仍然保持着看热闹的笑容,他带着胶皮手套托着一个白色搪瓷盘子,正坐在窗口,我在窗外站着弯着腰,尽量把头伸向窗口,只是我注视着他的脸,他摆出要开吃的坐姿,把盘子放在小桌子上,拿起盘中的一把手术剪刀,显然外科医生用剪刀的娴熟度如同那只是他的几个手指,他的另一只手顺手拎起盘中一块儿粉色组织,他的剪刀手像翻口袋似的将那组织的里面往外抖棱:“这就是切下来的胆囊,你看这么多石头,哞,有个这么大的。”“铛~”“呦,居然和枣一样大,多厉害!”然后他用剪刀将那个口袋的侧面剪开,露出更多黑色如铁砂般的时候,他的剪刀手忽而剪忽而翻,尽情地将口袋翻个遍,最后剪刀停留在口袋上:“你看,胆囊壁这么厚,这是有病变风险的,我们会做病理分析,等待进一步的结果吧。”然后他抬眼看看我又补充一句:“也有可能是石头太多刺激增厚的。”然后他好像是享用完一顿美食,端着盘子站起来:“你回等候区吧,继续看着大屏幕。”然后他消失在窗口那边的门口处。
我回到家属区,看到老程的名字后还是红色的,仍然显示手术中,看来他还在麻醉中,记得那个麻醉师说等病人醒了才能出手术室。不然刘大夫定不会切完就溜出来给我看,然后再回去处理伤口。原谅一个从未接触过手术流程的我一派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站在电子屏下,我仰着头继续追踪老程的名字和后面的颜色,脑海中却是刘大夫把玩那块组织的样子,我情不自禁想起小时候看我爸宰鸡后处理那块鸡胗的场景,也是用剪刀剪开鸡胗,再往外倒残余的鸡食,倒不干净时也会用剪刀不停地扒拉,唉,从此我是断然不再吃动物内脏了,每年冬天的传统节目酱羊杂也戒了。
突然,老程名字后面变成黄色了,显示手术后,我的思绪再次回到他身上,“可怜的老公,他们终于放过你了。”
我赶紧跑去家属区门卫小哥哥那问:“变黄了,我上去还是等着叫?”“等着叫!”“好!”我再次一溜小跑重回电子屏下面,没多久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我想都没想就接了,居然是手术室电话,让我火速从楼梯下楼,“我的妈呀!”我嗖嗖地跑,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回声,到了手术室门口只见老程躺在平板床上盖着被子,大眼睛努力睁着,我的脸快贴到他脸上了:“怎么样?疼吗?”“呵呵,能不疼嘛。”“诶!去按电梯!”我这才注意到床旁边还有个好看的小哥哥,大大的眼睛白静的脸,我按了电梯,他帅气地甩了一下床,那床就转了个角度一头朝向电梯口。我赶紧扶住,这要是没玩好撞在墙上,我家老头子不得疼晕过去呀!这是帅哥蛇!电梯来了我让开让床先进去,可是我再进去就站在老程脚下了,我得多看看他,不然一会儿推进病房我又见不到了,可是那个帅哥蛇不让我挤进去,非说我的背包太大了,我就不,我就挤进去,结果帅哥蛇很生气地说:“叫都叫不住你,非要挤!”我没理他,我脸几乎贴在老程脸上,这时候真想抱抱他亲亲他,说声“辛苦了。”可是电梯上好几个人呢,算了!
出了电梯我扶着床,防止帅哥蛇继续耍酷,还好,路不长,病区门开了老程被推进去了,我站在空旷的楼道里,感觉周边的温度都降下来了,那个帅哥蛇推着床进了病区没忘回头告诉我:“等着,一会儿有人来跟你说几句话。”
我在楼道里踱着步子,想象着他们把老程移到病床上,老程皱着眉头,哼!他们肯定不会轻拿轻放。说不定像快递员分拣货物呢,我正想象,帅哥蛇出来了!我瞪着他咬牙切齿,他看到我眼睛一弯:“别着急,护士一会儿就出来。”说完他再次甩了一把那张床,那床在楼道拐弯处完美画出一道弧线就拐到电梯口了,妈爷子,习惯动作啊!
后来护士出来告诉我手术很顺利,病人需要休息嘱咐好家人今晚先不要打电话,明天就可以视频聊天了。说完眼睛也是一弯:“不要担心,他已经睡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你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我背着硕大的包,在落日余晖中离开医院,想起早晨也是那样的天色,天空有些鱼肚白,那时老程正在病房窗口巴望着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