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1、
这次带高考结束的孩子回老家，终于又回到了久别的家乡。
一条蜿蜒曲折的水泥路从山脚迂回，不一会就到了老家村子所在。这条路，虽然不算很宽敞，但是足够一个车单向通行。在每一个拐弯的地方，路面都特别做了加宽处理，如果遇上对面来车，两车交汇，方便有一个地方错车。
车辆不算很多，所以也不担心有对向来车。
这条从山脚通往老家的公路，在若干年前，还只是一条羊肠小路。
2、
我从小就在这条羊肠小路上走过、跑过。从嬉笑打闹的童年，到背着书包走向村小的求学少年，无数次走过这一条小路。那时候，路很窄，坡很陡。
后来父亲决定让我转到乡中心小学读书。那里条件比村小好一些。我欣然答应。
去中心小学的路，有两条。一条是从老家出门右手边，穿行在一片梯田的中间。这条路稍微平缓一些。但是每天早上从稻田经过，鞋子、裤子都会被田埂边茂密的秧苗上的露水打湿一片；冬天的时候，如果下雨，从梯田穿行的田埂路就特别打滑，一不小心，就会被摔倒在冰冷的冬水田里。
从村子出门左手，沿着一条小溪步行不远，会经过我家的鱼塘。那里是我童年美好记忆的地方。再往前走，开始了下坡的陡路。这里，常年是一片玉米地。冬天，玉米地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很快就会被青青的麦苗、绿油油的油菜所替代。春天，麦苗愈来愈高，油菜花开满了山坡，远远望去，像一床床绿色、金色的被子交错铺展在山间。夏天，玉米成林，小路被淹没在玉米的枝叶里。小路长满了各种杂草。
有一种草，我们喊做“官司草”。这种草的生命力特别顽强，长满小径，从它的草丛里，会抽出一根根带着枝丫一样的“茎”，特别有韧劲。我们把它抽离出来，把它头上的枝丫挽一个结。然后就开始“打官司”的游戏。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明白，它名字的由来。我们玩“打官司”的游戏，却是乐此不彼。
小时候还喜欢玩一种恶作剧。几个小伙伴一同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有时候会悄悄跑到前面去，偷偷把路边的官司草打一个结，再薅一些野草做掩护。一切就绪，我们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若无其事地等其他小伙伴跟上来。“哎呦！”只听一声惊叫，走在前头的小伙伴便一个狗啃泥，摔倒在小路上。我们便在前方冒出来，哈哈大笑。
但是这样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他狠狠地教育了我一顿。“如果把别人摔坏了怎么办？”
后来我再没有做这样的恶作剧了。
3、
水泥公路已经直接修到了老家的旁边。我心中割舍不去的鱼塘已经不见了。大哥种了苦竹，长势很好，竹子已经覆盖了整个鱼塘。
老家的房子已经破损，因为没有人住，破落是唯一的归宿。车可以直接停在老家的房子门前。我印象中，小时候这里是很大一块坝子，全村唯一一块硬化过的坝子，是全村每年打稻谷晒稻谷、玉米、豆子的地坝。
地坝已经不见了，因为再没有人晒稻谷了。老家门前的几条小路，很多已经消失了。因为修了公路，所以很多小路便没有人走了。
站在老家的房子前，风还是从前的样子，从山谷中轻轻地吹来。拂过我的脸，有一些湿润的东西顺便在脸上划过。这一张脸，20多年前还是这个村里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再是少年。
村里年轻人几乎都不在，要么在外打工，要么已经在镇上、县城买了房子。
曾经热闹非凡的小村，现在很安静。只有几个年长的长辈，他们留守在村里，守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碉楼还在。这是我们赵家祖辈留下来的古老建筑。由于年久失修，房顶的木头、梁柱已经腐烂，残留的一点瓦片，战战兢兢地站立在碉楼的顶部。它们在这里，一直等着，一直守着，看着小村的变化。
我的梦里曾经无数次出现过碉楼的影子。我曾经只能仰视的高大建筑物，在这大山里，耸立如云的四层碉楼，曾经是多么的壮观。可是，如今，竟如此破败不堪了.......
4、
除了在外地没有回来的亲人，在老家镇上的亲人都和我们一起回来了。我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分别去母亲、父亲的坟前祭拜。母亲的坟在鱼塘的对面。她辛劳一生，可以依旧守望着自己辛苦垒建起来的鱼塘，也算是对她的一种告慰吧。
父亲的坟地，选在了老家屋后的一块高岗上，在这里往下看，整个村子一览无余。周围是成片的树林，这是父亲生前种植的杉树，已经有碗口那么粗了。一层一层的台地，种植的茶树自然生长着。这些是真正没有施肥和打农药的老茶树，都是当年父亲辛辛苦苦栽种的茶树。可惜，我们都没有时间回去摘这些纯天然的绿茶。每到清明节前后，便是采摘茶叶的时候。我们家的茶叶都是让村里的邻居们自己去采摘。
今年天旱，为了防止山火，祭拜一律不准烧香烛纸钱了。
本来，我还打算悄悄带上纸钱，在父母的坟前烧一点香烛纸钱给他们。可是大哥说不能烧，政府天天在宣传，要带头遵守。大哥是村里的组长，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共产党员，做事循规蹈矩，这倒是父亲所希望的。
我于是作罢。为了响应政府的号召，我只带上祭品，带了专门从县城去包扎精美的鲜花。
后来不久，8月的重庆屡次发生山火，我终于明白老家禁止烧纸钱的原因了。相信明事理的父亲和母亲也能理解吧。
5、
在父亲的坟前，给父亲默默地汇报了一下我们兄弟姐妹们各家各户的情况。孩子也毕恭毕敬地在爷爷坟前叩了三个头。父亲生前常说的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对喜欢读书的孩子是很看重的。也一直鼓励 着我们一定要好好读书，才有希望走出家乡的大山，去看到外面更加精彩的世界。
大哥的孩子研究生毕业了，她目前是我们家里学历最高的孩子。
婕妤马上就去北师大了，她的大学之旅刚刚开启。我想，父亲泉下有知，一定是高兴的！
在山岗山，眺望远方。家乡的小路，蜿蜒曲折在连绵的大山里。
老家门前的小路，现在已经是杂草丛生。
想起小时候，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每到夏天，家门口通向外面的几条小路，就会被父亲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些路，又不止我们一家人走，你干嘛去把它清理那么干净呢？”我不解地问父亲。
父亲抬起头，旱烟衔在嘴里，吧嗒了一下，一缕叶子烟便飘了出来。
“就是因为大家都要走，所以要把这些路修好！”父亲指着眼前被锄头刚刚铲掉的杂草，“这些草里面容易藏蛇。再说，杂草多了，早上露水太大，你们上学也不好走啊！”
正是晌午时候，夏天的阳光晒在父亲长满胡茬的脸上。
“父亲，你不怕晒吗？”
“不怕。这算什么太阳呢？不是竹林遮着的吗？”
在农村，即便是夏天，邻居们也会在中午的时候休息，或者打牌，或者娱乐，而父亲，却在那段时间，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把房前屋后的小路一次修理一遍。那些杂草，那些让我们担惊受怕的蛇始终没有在这些路上出现过。
“幺爸，您又在修路啊？”邻居们经常会这样问。
父亲之前只把家门口的路修理打整干净，后来不断延伸出去，延伸到鱼塘外，延伸到那一片玉米地......
6、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到了暑假，到了夏天，到了草木丰茂的时节，只要看见小路上长出了杂草，就会用锄头把他们清理干净。
那些杂草，虽然可以成为我们调皮的玩具，但是我还是喜欢家乡的小路干干净净的样子。
这些路，到了下雨季节，就变得泥泞不堪。
小学六年，每年都要从这些泥泞里走过，鞋子被无数次陷入泥坑里。
如果，能有水泥石板路，该多好啊？那时候，我曾梦想着，村里通往外面的时间，如果是石板路，就不再担心下雨天了。
现在，石板路没有出现，公路已经直接修到了家门口。
父亲、母亲，如果你们知道，现在车子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该有多么高兴啊！
从山岗下来，在老家的房前屋后看看，除了惋惜，感叹一些时过境迁，我还能说什么呢？
开车下山。老家那座横亘在我童年心目中的大山，慢慢抛在了车后。
在公路的旁边，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虽然长满了杂草，但是它依然在那里，延伸着，通往山下，通往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