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后来人大多都走了,剩下的的人都是在这扎了深深的根的。人走了一大部分,这块地方也就很少见到大的修修补补的工程,政府把更多的精力投往了新区的建设。老城中,那条雨天就泥泞的老街道也再很少被修缮。
今年的早春,社区的居委会动员了一大批义工来给路旁栽植了许多常青树。也难怪,老城区的被忽视,使它遭遇了严重的大气,噪声污染。那些留下的,眷念着老屋的人们,大概只有这办法了。这件民间自己组织的改善交通道路绿化的活动,政府没太多理睬,这本是他们早就该做的了,可对老城的忽视带来的人口流失,财政收入的下降的状况,再有一件事弄得劳民伤财,那么,这届领导班子就真的该提前下台了。谁愿意丢了这份安逸,前景光明的工作呢。
瑛舍的家正对着那条街道,套房很大,尤其那阳台很宽敞,视线所及竟是整条街,从街的这头一直到街的尽头。瑛舍一家是随父亲的员工宿舍搬迁而到了这里。父亲原先是在一家机械厂中作一名普通的技术员。后来,父亲的朋友下了海尝到了甜头,便就硬拉着父亲一起做起了生意。前几年,生意做的如火如荼,父亲攒钱先买下了一间小公寓。后来,家中愈发宽裕,便就买下了这间敞亮的小高层套房。再之后,朋友公司查出违法经营,宣布破产,父亲也面临着一场场的官司,生意关了门,父亲硬着头皮只好重新回到了老企业那做工。不过还好,老板还器重父亲,家中也靠着近几年的积攒和那套小公寓的出租费还有余,母亲还不必出门,只需在家做着全职主妇。家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操劳。
瑛舍是二十年前出生的。是她的出生带给了父亲生意的动力。瑛舍出生时6斤4两,母亲看是个女娃娃高兴坏了,父亲亦是。母亲强烈要求要自己给孩子取名,父亲看着病床上的母亲,知是拗不过,但有一个要求,就是名字中必须要有“舍”字,“舍”字是奶奶的名字。母亲看他把起名权都让了,就索性同意了(名字虽然不过三个字,分来分去其实不过就是一人一个字)。母亲爱读书,尤其是张爱玲的散文,她非常热爱。“张爱玲,原名张瑛,那个瑛字我觉得不错,加个瑛字可以么”“瑛舍,舍瑛。瑛舍,舍瑛”父亲在一旁傻笑了半天。临床的孕妇怕是听的烦的,敲着桌子,直到成功吸引到了夫妇俩的视线,方才罢休。“哥,嫂,我觉得就叫瑛舍,听起来好听的”。夫妇俩静着心想了半刻,竟异口同声道“就叫瑛舍吧,孩子她爸(妈)”话音未落,病房里就响起了一阵欢欣的笑声。“你俩真是默契啊”临床的那位感叹道。这让夫妇俩霎时红了脸“没有啦,没有啦”母亲笑着说。父亲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母亲的脸,流露出一种温馨的甜蜜。那时的小瑛舍傻傻的看着父母。
瑛舍,从小不怎么哭,也不爱太闹,但人又不是内向。她的身上流露出父母亲的许多优点。母亲爱读书,她遗传了,但不同的是这位以“张瑛”起名的本该是爱玲的小迷妹却一点也不喜欢爱玲的书,她最爱的竟是林微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一种唯美清新自然的语气,风格。她还迷上了容若词,迷上了感情。母亲看在了眼中,但她很开明,这位情窦开早的孩子,或许会有不同。但母亲相信她会处理好,她知道孰轻孰重。或许,她只是喜欢这样的一种风格。
15岁那年,瑛舍上了高中,市重点,坐落在老城区的西北角落,因为离家不远就索性走着去,走着回。但这段路却成了她的一段快乐的旅程。瑛舍在高中遇见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那一个,就是同她走着近手相似路去上学的忆亦。忆亦每天还需多走一截,她家在老街另一边的尽头。瑛舍回到家,放下书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向阳台,向忆亦招呼一声,然后看着她直到她在林荫道间消失,方才作罢。母亲也由此知道了她有一个好友,但从未见过。
15岁的瑛舍已少女初成,颇有婷婷玉立的模样。忆亦亦是这般。忆亦同样是林徽因的忠实粉丝,她收藏了许多偶像的书籍。瑛舍向来对这位朋友是无话不谈,只怕道不尽详细。于是,她也不会拗不过面子而放弃览阅林的著作,忆亦也会大方出借她的藏书。
高一的第一学期末,瑛舍向母亲提前打了个招呼“妈,有同学来家,可能要来享用晚饭”母亲听着,在一旁“嘻嘻”的笑了,她没多说什么,不过可见她对这件事甚是着心,她精心地布置着菜肴。
下午3点多一点,瑛舍在阳台上看着书,外面竟下起了小雨,窗外,她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条老街道开始积水。一个小时过去了,雨下的有些大了,她看着积水愈发深了,开过的汽车将水溅向两旁重又淌回路中,完完全全成了泥浆,泥泞极了。她开始担心她是否能来,这泥浆肯定会弄脏她的衣服,她准备告知她或许可以下次来,但正当她起身时,她醒目地看到一把红色的雨伞,在林荫道之间穿行,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把红伞在绿树,昏暗的天空间显的格外的突出,像火一样拥有能躁动人的热情。红伞走的不急不慌,小心翼翼的寻找略平一些地方,好踏足。瑛舍,站在阳台上,看着红伞,红伞下的那个绰约的身姿。
红伞离近了瑛舍的家,她赶忙去打开屋门,站在门外迎接客人的到来。
忆亦收起了红伞,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的拜访竟是空手而来的。她记得楼下好像有一个便利商店,她又往回走,在小商店买了一把和自己手上差不多的红伞作为礼物,她选了一个精美的包装盒。
瑛舍看到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楼道中,立刻冲了过去,是忆亦。忆亦将手中的包交给了瑛舍“小礼,我没来得及准备,这就当是个很随意的礼物吧,要不打开看看”“这包裹真的很好看的啊,我都不忍心打开它,不开了吧,嘻嘻”“随便你喽”俩人嘻笑着,手挽着手上了楼。
“妈,同学来了”“阿姨好”“5点了,可以开饭了”母亲,瑛舍俩一盘一盘的将菜端上了桌,母亲可是准备了很长时间的。那天,不用等父亲,父亲晚班,在公司吃的晚饭。
餐桌上,她们有说有笑,母亲读书多,涉猎面广,竟然与孩子们也有许多共同话题。餐后,天色也已很晚,父亲加班正好回来,母亲为了安全起见,也不再多留忆亦,让父亲开车将忆亦送回了家。母亲和瑛舍在厨房洗碗,母亲故意别着身子“瑛舍,我还以为是个男同学呢?”“讨厌,讨厌”瑛舍拍着母亲的肩膀,竟然霎那羞红了脸。那天,母亲认识了孩子的一位知心朋友,甚是开心。
17岁那年,母亲又怀孕了,为她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弟弟,母亲让她起名。看着眼前这个差了17岁的娃娃,她觉得很有趣,笑了。她闭上眼,想不如就拿想到的第一个字当他的名字吧,她冥想了半天“妈,他可以叫继么,单名一个继字”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想到这个字。话还没说完,父亲就忍不住同意,他向来是喜欢自己的这个女儿的,女儿说的都对。母亲在一旁看着父亲,“你这一家之主都同意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其实她也很赞成,不然她的嘴角为何泛起了笑。儿子也笑了,一家人相对而笑,满满的幸福。
高考很顺,瑛舍考到了自己理想的分数线,说来也巧,忆亦竟也考到了同分,俩人约着出来,商量了许久,报填了一所俩人都认可的大学。
父亲,两大喜事冲门,重又振作了士气,决心重新自己做生意。父亲走出商场这么多年,却一贯的能抓准商机。没多大半年,他就小有成就了。第二年,父亲的公司吸收了很多的投资,进一步壮大。父亲为了屯资产,在新区买了一套跃层复式楼,因为老城区的人还在不停流走。父亲也想享受更高的服务,更合适的居住环境。房子一年后才能入手。瑛舍也去看过,但她没露出多高的情绪。
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瑛舍立即就拨通了忆亦的电话“亦,你收到了么”瑛舍满满的兴奋“什么啊”“录取通知书啊,上午就发来了,你没么”电话那头声音空白了很长时间,才重又说到“还没呢”“没么,我都拿到了”忆亦没回答,这终于让瑛舍觉得自己是有点太急性子了,不过她也没想到忆亦会没拿到。俩人的对白就这样戛然而止,空气就像冷凝住了。瑛舍想找个办法来打破这种尴尬,直到忆亦说道“不过,你不用替我担心,大概是快递有些慢吧”才有了转机“嘻嘻,就是么,你成绩那么好,怎么可能没有呢”瑛舍说“不说这个了,今晚你有时间么我请你吃火锅”“我要微辣的,我要肥牛,生菜,哦,你先点吧,其他么,都照旧,嘻嘻哈哈”瑛舍的话匣子又开了“你个吃货,不用你提醒,我还不理解你么”“不一定哦,我这次要加量,放开吃,还有这次可以点酒不,我好庆祝一下高三炼狱生活的结束”“这个,当然了,清酒,Rio随便挑”“好好,你厉害行了吧”俩人在电话中嬉皮的玩笑。
那天,吃完晚饭后的俩人醉意微醺,漫步在城中公园中。忆亦有些疲乏了,她从后搂住了瑛舍的脖子,用脸贴紧瑛舍的脸颊,俩人走的都放慢了。“小小”忆亦对瑛舍的昵称“没错,你知道我们填的是一样的学校,但录取如果不同的话,你,呃……”她有些话想说,但哽咽了“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呢,别想了,别想了,就算如果真的会发生这种情况的话,只要你吱一声,你到哪,我就跟到哪,嘻嘻,你不会嫌弃我吧”“哈,怎么会呢,好不想了”忆亦将脸侧开,她的脸色变了,为了不让瑛舍发现“其实,真的,小小,你不必这样子的,我怎么会让你为难的”她的话声音压的很低很低。“小小,我……其实……我,真的……”她搂着瑛舍脖子的手更紧了“忆亦,你说什么呢,大点声啊,我听不清”“没什么,没什么,你觉得今天的夜色如何,多撩人啊”忆亦找了个借口想岔开话题“你呀,嘻嘻,竟然学会跟我藏小秘密了,是不”她转过身来,搔忆亦的痒“你说不?说不?”忆亦从瑛舍突然的“攻击”中挣脱了出来,拍了瑛舍一下,向前跑去“追上,我就告诉你”瑛舍在后面开始加速“我看你怎么逃,快告诉我”,俩人你追我赶的打打闹闹,一会就疯的忘了这件事,笑声听着好甜蜜。那天,瑛舍多走了一程送忆亦回家。她把忆亦送到了楼梯口,夜很深了,她就没在上楼坐坐。她看着忆亦上了楼,看着她从窗户中探出身体招手道别,这才转身离去。忆亦看着瑛舍在路灯下拉着绵长的影子逐渐在林荫道间消失,她对着那消失的背影喃喃“晚安,小小”。瑛舍转过身,朝着那扇窗说到“晚安,忆亦”。
林荫道上,瑛舍一个人慢慢的走着,从叶缝撒下的月光很透彻,很纯净。
酒其实是可以焚心的,忆亦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这些许透进的路灯余光,映在天花板上,光影随着窗帘的摆在那若隐若现。吹进的凉风习习,但忆亦的内心却是十分燥热的,她思考着。有些话说出来并不比藏在心里难,但说出来的话,却要在别人的身上加些负担。她,庆幸自己,醉酒后她自己还能存有理性。
忆亦的录取通知书其实早该到了,不过是被寄回了她家的老地址。辗转了好长的时间,才让忆亦拿到了手。她立马将这份失而复得般的喜悦分享给了瑛舍,瑛舍在电话的那头舒缓了长长的一口气“这下,我不用跟你到处跑了,嘻嘻”瑛舍说。“至少暂时,你还在”忆亦在心中说到。
因为弟弟的出生,瑛舍家虽忙,却乐在其中。父亲因为公司的缘故,又极其挂念可爱的小家伙,所以只好早去早回了。母亲身子还在恢复中,不便做些家务活,瑛舍也就全揽在了自己的手中。忆亦则和父母一同出去旅游了,近大半月的时间,俩人见不着面。
忆亦回来的前一天,她发了一条短信给瑛舍“小小,明天我们回家了,明天来我家,我可是带了许多记念品给你,我知道你最近很忙,别拒绝我哦”“我会拒绝么?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想见你还来不及呢‘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你又那么美”瑛舍故意加重了“那么”的语气“再说了,都大半个月没见了,我没疯狂就算不错了。还有你玩的那么尽兴,都很少回我电话,信息。是不是认识了什么美女啊,帅哥之类的,嘻嘻”“当然了,‘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娉婷’正常,正常”忆亦故意顺着瑛舍的语调说到“别用林徽因的诗来敷衍我”瑛舍说“玩笑玩笑,我不有你了么,嘻嘻”“嘻嘻,小忆亦,没想到你这么顽皮,说正经的,你明天什么时候能到,我去接你,这个假,我妈还是会同意的”瑛舍说。“不用了,明天10点多直接来我家吧,那时差不多我到了。顺便留下来吃午饭,我妈带了许多当地的特产,就等着烧给你吃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你就不能下厨的么,我要尝你做的”说话语气有些撒娇似的。“你又不着调了,再这样,我可要挂了”电话的那头响起了娃娃的哭声“挂了,我弟弟在那哭了,我过去看看,挂了哦,拜,明天见”瑛舍被弟弟的一阵哭声给吓到了,挂了电话,着急跑过去看看,母亲刚睡下,可不能又吵醒了她。“你就是这样,总不着调。我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呢”忆亦对着联系簿上的“瑛舍”说到。
已经8月下旬,立秋已过,早晚的风吹的都有些凉了。父亲从公司回到家,瑛舍向他请了假,出去透透气。她带着耳机,在楼前的那条老街道上散步。常青树也有换叶的时候,在秋风中,那枯叶盘旋着落下路面,稀稀落落的摞的一块一块,而这恰恰填补了道路的一些坑洼,瑛舍循着这些落叶堆,从街的这头一直到街的那头。17年了,老城的改变真的很少。借着还未落下帷幕的夕阳,她看着日暮下的老城,披着霞光,老建筑林立,颇有沧桑泛尽之感。她,即将远离她,去步入大学,她怎么舍得它,它积淀着许多情绪,就像披着情绪的花。不过,风吹雨打,有些颓败。
瑛舍在忆亦家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也全收了忆亦一家赠予的纪念品。但说真的,她的确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还都那么的精美,不好意思也是真的。
8月27日,临行的前一天,父母把瑛舍叫到了他们房间,他们叮嘱着瑛舍“女儿,一个人在外,可千万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乱吃一些街边摊,和同学友睦相处,手机记得带在身边,我们好联系你……你没怎么出过远门,我们不放心你啊”父亲走到床头柜前,弯下腰,从柜中取出了一个信封“舍,这个给你,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银行卡,用你的身份开户的,不会怪老爸吧。我帮你存了一些生活费,够你用的,在外面,别太苛刻自己了。我可不希望你长瘦了”父亲走过来轻轻的拍着瑛舍的肩膀。“我是去上大学的,弄的我像出去不回来似的,你们真的不用,不用担心我。我真的不小了,这点小事,我能处理好,再说了,就算真有麻烦,我还有忆亦帮忙了。”“别光想着让忆亦帮你,多帮帮人家,学学人家”母亲有些埋怨的说“知道了,妈,爸,我回房了,我还要准备我的开学演讲呢。”明天傍晚才出发,其实并不急,她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摆脱父母的唠叨。她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夜晚很静,窗外的老城透着一种古朴的味道。她,闭上眼去呼吸。
瑛舍和忆亦与老城,家人的道别是在机场的门外。从没有单独出远门的俩人紧紧地搂住各自父母的脖子,让脸彼此贴紧,靠着父母的肩膀。忆亦的眼角看上去闪着盈盈泪光,她尝试着想着快乐的事来打发此刻离别的不舍。一次,一次,但她实在是做不到。泪水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上嘴唇,泪的味道有些涩涩,却又有经久的甜蜜滋味。说不出的奇怪感觉。瑛舍,拭去脸上的泪痕"走吧,忆亦"。
紧紧抱着的双手不舍的分开,一转身的那一刹那,泪水直往下淌。瑛舍的父亲,那么要强的男人,竟也忍不住了,瑛舍拉着忆亦的手走到了检票入口,不约而同的回头再看了一眼各自父母,瑛舍的父亲搂着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