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可是我总不能忘记那个肆意跋扈却小心翼翼喜欢过我的男孩。
爸爸说他从未担心过我早恋,在他看来我是情感晚熟型人。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早熟,这个早熟不是过早地情窦暗萌而是过早地认清自己的路。爸妈在我一岁多时离婚,那个年代的传统不能阻止高学历、思想解放的父母的自由选择,他们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了为自己而活的价值观,他们为了我的抚养权对簿公堂———谁都不想在青春大好的年纪带着一个拖油瓶。最终妈妈以放弃全部财产、外加18年分担抚养费为条件,把我推给了爸爸。爸爸无奈下把尚在襁褓中的我送到了乡下奶奶家。爷爷奶奶可怜我,给予我无限的疼惜和怜爱,可是我天生敏感的心灵过早就种下一颗苦涩的种子,无论小孩子的天性怎样的天真、快乐和健忘,这份悲凉和苦涩一直贯穿我的世界。我从小就对感情充满怀疑,说是安全感缺失也好、灵魂深处的自我否定也好,我对一切的感情都不安。小学之前,这份不安是害怕被抛弃被嫌弃的恐惧,爷爷奶奶的一声叹息会让我精神紧张,叔叔婶婶的无心责备让我如坐针毡,老师的批评、同学的嘲弄都让我黯然神伤……
这种惴惴不安一直持续到上初中。在不安的童年看了很多书,在书中我得到了心安,那种无名的空洞的恐慌被萌生的思想填充,到了初中我已经没有了对于情感的汲汲渴求,只是充满防备的把自己包裹严实。还有一个原因,我上小学六年级时爸爸再婚,决定把我接过去和他们一家一起生活。年轻的继母冷漠的态度和父亲的忽略让我愈发的敛起所有感情。我一心只想着一个目标———我要永远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的人生。这里只是一个我注定要离开的地方。
我一直到现在都怀念初中那个自己,疯狂的、专注的学习,淡漠的看待一切人和事。我从不允许自己参与到一切有违我目标的事情中,一切扰乱我的心绪耽误我的时间的人和事我都视之为敌。所以我拒绝别人邀请的玩乐、拒绝老师安排的文艺活动、拒绝和同学的八卦……久之,班里没有什么人理我,我的冷漠吓跑了所有人。我沉浸在书本中,偶有放空时隐隐有寂寞和苦涩萌生,但也只允许眼泪在眼眶中打一转憋回去。
有一阵子, 在我沉浸在学习和心事中时,总隐隐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有几次忍不住去寻找,却在我抬头转身之际,那道目光就倏忽消失了。我的不安又开始萌生,说实话,我害怕落到我身上的目光,我会不由揣测那目光包含的感情———讨厌、愤怒、讥讽……还是喜欢。几次试图寻找,我看到了他————他和我是同一排,我在第四列,他在靠窗户的第一列。那天,我看向他时他正左手托腮歪着头往我这边看着,仿佛在躲下午照进的阳光。他来不及抽回的目光和我相撞了,我看到他脸上的尴尬和来不及收回的温情———这是我事隔几年后再细细想起他嘴角和眼中溢出来的感情所想用的词。可是在当时,我却读不懂一个人的温柔和善意,我充满敌意的狠狠瞪着他,莫名的气愤让我的脸胀的通红。他惊愕地看着像愤怒的小公鸡一样浑身炸毛的我,慢慢放下了手,丧气地垂下了头。
其实我对班里的人没有讨厌谁和喜欢谁,我跟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对这个男孩也是。只是从前后桌女生的窃窃私语中会听到他的名字,从老师上课愤怒的点名中我会听到他的名字,从男生下课后大呼小叫地呼朋唤友中我会听到他的名字……只能说他让我迅速的和这个名字对上了号。其实,不论是以何时的审美来看,他都是好看的男孩———瘦削的脸呈微微的倒三角,眉毛浓秀,下面是眼角上扬的细长的眼睛,从眉毛之间就开始直直挺立的鼻子,加之那个时候《流星花园》火遍校园,男生纷纷留起长头发,他也是那追时髦的一员,留着花泽类的长发,偶尔额发垂下来会遮住一只眼睛。在我们班他算是个子顶高的了,我是女生中的高个子,经常男女站队我会和他并排,初中是拔高的时候,他一味的长个子却很瘦,衣服总是肥大的套在他身上晃。他的外貌、身形在我看来简直是真人版的流川枫。可是他的性格却是樱木花道,经常看到他课后和一群男生嬉笑追逐打闹,课堂上喜欢和老师耍贫嘴,也喜欢吓唬女生那套恶作剧。他倒是没有对我恶作剧,只是常常拿走我摆在桌上打算上交的作业本,说一句:“我抄一下,顺便帮你一起交.”我从未阻止他拿我的本子,这在我看来都是不值得在意的事情。
目光相撞的课后,我走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要求换座位。班主任疑惑地看着我问:“以前问你想在哪坐,你不是都说随便的吗?为什么要换座位。”我沉默了半天,红着脸不说话。
“那是有同学干扰你?”
“是的。”我冷静地回答。
第二天,我就换了座位,换到了右三列,但是往后了两排,这样,我们就不再同一排了,他再也不能一歪头就看到我。
可是这以后,他以各种理由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多。“听说你会这个题?”“物理书借我看看”“隔壁班借练习册用,你的借一下”……我来者不拒,只是懒怠费口舌。只是有一天他又来借,“霈霈,你的笔记借我看下。”
“霈霈~你们都这么亲了,全名都不喊了”
“我靠,你一天借八遍,是在书里夹情书吗?”
“班主任的心头肉都敢泡,你是不想混了吧?”
班里炸锅般的哄笑和七嘴八舌的议论让我头痛难忍,心脏剧烈的跳动震的我什么也听不清,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见他微笑着,指着起哄的人好像在对骂。我慢慢站起来,从他手里抽回我的书,背起书包默默地走了。在我走出教室门之前,之前炸裂般地哄闹戛然止了,我又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却没有力气和勇气回望一眼。
请了两天假再回来,班里再也没有了我跟他的议论,他也再也没有找我借书、抄作业。我猜想体贴我的敏感又保护我的班主任应该是做了一些工作的。我又开始隔绝外界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灰暗而单调。
那年非典爆发,全国上下神经紧绷,这种紧张的气氛在校园里蔓延,老师、同学们天天讨论死亡人数、蔓延范围、感染症状……大家好像都在等待什么似的,没有工作和学习的状态。可我总觉得死亡离我太远,杞人忧天很可笑,我从不戴口罩,也不神经质的不停洗手、消毒,班里每天下午进行消毒,大家出去自由活动时间,我也不在乎闻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一个人呆在座位上看书。
这天下午,消毒过后,我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享受着难得的安静。砰的一声,教室的门被撞开,我吃惊的抬头看———他站在门口,有点局促地看着我笑了下,“教室有点暗,我给你开灯啊。”他跑到墙边按开了灯。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教室的确是有点暗。我心里泛起一丝感谢,嗫嚅地说了句:“谢谢你。”也许是我的话鼓励了他,他开完灯后走过来,站到了我的桌旁。我低头写着字,没有再跟他说话,可是那道目光那样近了,我却没有再不安。
“哎~你写字好用力,手上青筋都爆起来了。”
听他这样说,我放下笔,甩了几下手,的确写的手都有点疼了。
“你把手张开,我教你个好办法,保证你以后手不疼。”
我迟疑地看着他,还是把手伸到他面前。
他的嘴角和吊起的眼睛又溢出了温情,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很短暂的,他就松开了,然后又风一样的跑出去了。
中考结束后,我就算是离开了。住进了寄宿高中,然后考大学去了别的城市,一直到工作到了更远的城市。我早已不再是淡漠地、疏离地活着的人了,我结识了很好的朋友,也谈了坦诚相待的恋情。
我很少提起高中以前的日子,可是我还是愿意回望那个午后,回望那个男孩的目光,那小小的喜欢照亮了我灰暗的一段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