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位90后,准确来说是一位95后女孩儿。山里出生,山里长大,吃过泥土也喝过泉水。从小到大也不怎么喜欢洋娃娃和布偶,但是喜欢冒险,喜欢在门前钻来钻去,直到发现了门前坡下的红薯窖。
打我记事起,屋后便有一亩的空地,每年爷爷奶奶都会在屋后培育红薯苗,成熟的红薯不仅红心黄心的都有,个头也挺大,年复一年的也算是在附近小有名气了,那时家里都会来很多买苗的人,有时爷爷也会剪下几箩筐起早挑到街上去卖,基本上都是空着箩筐回来的。卖剩下来的爷爷奶奶便种在了自家田地,因为土壤肥沃,再小的苗也长得茁壮,结的厚重。
红薯成熟后,便接近秋天的尾声了,想要卖相好,吃的长久,红薯窖发挥着巨大的保暖作用。它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红薯免受寒冬之苦,少生“冻疮”,自然也就维持了口感和面相。我不知道红薯窖是什么时候建好的了,但它依然还在。门前坡下有十几个窖子,村里几乎每家都有一个。坡不是特别陡,坡上土偏红色,记得以前母亲还弄来细红沙腌鸭蛋。爷爷家的窖子在半山坡,窖顶上还有两棵槐树,窖口很小,只能容一人通过,窖子里空间有限,泥巴墙壁围成的两平米大小,只有一人高。小时候调皮地也想下去看看,但爷爷不许,不是闹着玩的。
全部收上来的红薯必有个归处。每年秋末,家里都有一场持久的攻坚战。首先要用铁锹把红薯从田垄里挖出来,再一筐筐挑到红薯窖前堆着。挑担子有行道,考验耐力,也考验脚力,下坡时的稳重步伐也不是一日练就的,说实话,庄稼人才是大自然的搬运工。待挑完红薯的活一结束,爷爷便开始准备下窖子了。我和奶奶拿着簸箕站在窖子外面,爷爷俯下身子倒退着慢慢缩进窖子,再探出头伸出手,然后我和奶奶便一簸箕一簸箕地将红薯递给爷爷,值得一提的是,拿红薯的过程中手脚要快,但不能用力丢进簸箕内,不然很容易擦破红薯皮,卖相自然不好了,也难以受得住冻。只见爷爷不紧不慢地将红薯放好,再将簸箕送出来,整个过程中,一堆堆红薯在三个人的默契配合中悄然传送到秘密基地。爷爷出了窖子之后,便用一大捆稻草堵住窖口,再在窖顶铺上薄膜,压上几块砖,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爷爷每年都会拾掇几箩筐缺角半块的,小个子的和一些大家伙给家里人吃,而且当晚便能吃到奶奶亲手蒸的一大锅红薯,我总爱挑完整的,皮刚好破开的,不是特别烂,口感最好。第二天一早,在睡梦中,便会听到母亲剁东西的声音,只见门口场子上的一些红薯皮,以及案板上放下的另一半红薯,便知道母亲是拿了一个大家伙开刀了。揭开锅盖,好几块金黄色的矮圆柱体倒在粥里,从外到里,由金黄色慢慢到红色,看起来便很有食欲,盛一块放在碗里,用筷子夹一口抿在嘴里,很甜,很糯,喝两碗粥再正常不过了。
红薯入窖后,爷爷在天气晴朗时会打开窖子透透气,看看红薯情况。入冬以后爷爷便很少打开窖子,但会定期去清理窖顶上的雪和树叶。母亲在闲暇的时候也会把红薯切成片放在筛子里拿到平顶上晒干,留着备用。在山村里,大雪封山以后交通不是很方便,冬天里的菜园子也很荒凉,漫长的冬日里,喝上红薯粥,吃着灶里烤的红薯很温暖幸福。
回春后,爷爷联系好收货商,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出窖工作了。父亲正好还在家,也是一位得力助手。还是同样的地点,这次爷爷带着簸箕下窖,他小心地往外送,其他人快速往袋子里装,父亲再往家里挑,一趟又一趟,一担又一担,大半天便可以完成整个出窖活,爷爷,父亲和商家在门前忙着称重买卖,我和奶奶便收拾窖子外还能吃的红薯带回家,这样一来,便又可以大饱口福。
记忆里的红薯窖是块宝地,曾放过辣椒,也曾长出过鸡枞菌,更是我童年的缩影和爷爷奶奶变老的痕迹。这几年以来,回乡变成回老家,窖还在,但去红薯窖的那条路已被树叶堆积,只希望风霜雨雪的速度跟不上我长大的脚步,每年都能回来,煮一锅湿土里的红薯,再来半碗家乡话,然后慢慢消化胃里的城市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