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从何时起,我对于绿色的荧光有了一种别样的情绪,是敬畏?亦或是怀念?是心痛?亦或是心酸?我傻傻的分不清楚,却又不止一次出现在我梦中,拨动着我心中最柔软的某个角落。
小舅是一个寡言的人,不善言辞,却又有着几分固执,自小不是什么三好学生,却也不是调皮捣蛋。当然,我没亲见,不过是道听途说,加上自己推断罢了。那个年代,说不上优秀,家境又不好,早已成年,却未成家,随邻人们外出讨个生计。但在我印象里他是在家的时间多于在外的,至少印象是如此。
在一个孩子看来,他是一个很会玩儿的人。那时好多时候还买不起漂亮的玩具,很多都要DIY,作为一个男孩子,拥有一支称手的弹弓,几乎算是标配了。当小伙伴们还在自己制作木质弹弓柄时,我拥有了一个铁制的。不错,那是我小舅不记得花多久,用粗铁丝折的。我的天!原来这还可以用铁来制作!那时的我是无法想到的。至今看着那把锈成黑色的弹弓柄,还觉得相当精致。可能这便是我觉得他会玩的原因之一吧!
当然,他在我童年时光里涂上的色彩远不止这些。家乡的三月,是个好时光,不必说草长莺飞,鸟语花香,单单是两三天的庙会,对于小孩子来说,差不多就是除了新年集市以外最有盼头的事情了。各个剧团搭建舞台演出(那时相对比较保守,并无歌舞团的出现),各个小贩出摊儿售卖。七里八乡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汉子们选购称手的农具,为即将到来的农忙做准备,姑娘们挑选衣服饰品,释放被严冬禁锢已久的青春活力,老爷爷们都带着小马扎,在戏剧团台前等待演出的开始了,老奶奶们在摊贩前与小贩讲价钱,而孩子们呢,则像雀儿般来回穿梭,玩具摊前,零食摊前,都有他们的身影。鼎沸的声浪冲破天际,用响遏流云,一点不过,这是乡村里难得的盛会!
热闹了一整天,到了日暮,依旧有很多人,听人说晚上戏剧团有一个关于鬼神的戏码,具体情节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有包公在阴间断案的场景,我和表哥嚷着要去看,又是晚上,让我的小舅护送我们,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在我看来,戏台上,嘈杂的器乐已经让我不堪忍受了,再加上夸张的服饰,听不懂的唱词。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看到舞台上的烟雾效果,我们还是有点小激动的,缠着小舅让给我们讲,忘记了他当时怎么讲解的,现在想想,大概他也不太懂吧!
看戏无聊,我去那种挂满挂饰的小摊上买了一根绿色的荧光棒,还有一个会发红光的塔型小挂件,准确说小塔是强卖给我的,理由是我把它从木架子上取下来了(家中还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我就是看看是不是真的一样),也怪我的,谁让我是那种看到那种小挂饰摊就走不动道的人呢。当我返回到戏台子旁,小舅还在看戏,跟他说我的经历时,他竟然没问我是哪个小贩!我想我当时肯定是失落的,我肯定想着如果和我在一块的是我小叔,他一定要找那个小贩讨回公道的。
我们回去时,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可能戏已经谢幕,路上也没什么人了,没有月亮,我们小心翼翼的走在漆黑的小路上,当然并无恐惧。小舅把我的那个绿色荧光棒折成圆形,照着路,走在前面,我则拿着那个发着明亮红光的小塔跟着。还记得他当时说他拿的绿荧光可以照明用,我的红光却不行。原话记不得了,但他温和的语气我还记得,那是让人心安的语气。前面小舅手上发着淡淡绿荧光,我就在后面安心的跟着……一天中的吃的喝的早忘的一干二净,唯有回家路上记忆犹新,多年过去了,这一幕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梦中,我就跟着那绿光,安心的跟着,一切都不必去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到哪里结束,就那样走着,走着……
再后来,我上初中住校了,小舅可能也外出打工去了,见面就更少了。后来听我妈说小舅病了,是精神上的病,回来在医院治疗,我在学校,也没能回去看看。那是初秋,一次节假日放假,我背着书包,兴奋地闯进客厅,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小舅。他拿着玉米粒,在桌子上摆着让人费解的图案,对我的闯入,没有丝毫的反应,还在认真的排列着。我就那样呆呆的,没能像往常一样唤一声“小舅”,也忘记了要先把书包放下,我知道他的病还没痊愈。
吃过晚饭,我叫他,他只是笑笑,本来再熟悉不过的笑,我却觉得有点勉强,有点陌生,像另外一个人。月色很好,妈妈陪他散步,我也跟去了。路上,整天不说话的小舅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絮絮叨叨的和我妈妈说了好多,大概他只有在自己姐姐面前才能这样吧!乱七八糟的,他说的我大多不懂。看了《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后我明白了,正如书中所说,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对于精神病人,只不过是他不理解我们的世界,我们也不理解他的世界罢了。但接下来小舅说的话我听懂了,他像以前一样叫我名字,说如果冷的话,让我先回去,还问我一个人回去害不害怕。要知道,我一直以为小舅再也不认识我了。我没有回去,在他旁边递给他一个糖块,我妈说他不会剥,我就拿过来,剥好了,再递给他,他接过却并没有吃,而是转过去脸,把糖块儿放到了我嘴边。不知道他为什么转过去不让看他的脸,但曾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小舅并没有生病,他是好好的。
农历腊月前,我回家后并没见到我小舅,妈妈说他走丢了。之前,他曾不止一次的要离家出走,都被及时发现了,但这一次,还是发生了,我们一家人焦急的忙着四处找。白天已经很冷了,更别说晚上,在外肯定不好过。那几天,妈妈差不多每天都要做噩梦,而我却麻木的像块木头。和爸爸一块儿骑着摩托车四处打听,贴寻人启事。在路上,我们也遇见了和我们一样贴寻人启事的人,还互换了一沓,互相帮忙扩散打听。当然,也遇上了让我气愤的人。接近腊月的风很大,很冷,在一街道处,我踮着脚尖,在贴启事,很快就围上来了几个人,他们就问我,“你帮他们贴寻人启事,他们给你多少钱?”我说那是我亲人,是我舅舅,他们看到上边写的“提供线索定重谢”就问,“重谢是给多少钱呀?”“给你们线索你们不给钱怎么办?”“像这种,看到了也不能给他们说。”我实在觉得他们是漠不关心的刁难,推开众人,跑了出去,看到在寒风中打转的花花绿绿的宣传页,觉得自己和它们像极了。感觉自己颤巍巍的,是那样的弱不经风。坐在摩托车上,不止一次的希望在路的那一端看到我小舅,哪怕是蓬头垢面,哪怕根本不认得我也无所谓啊!可是,这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年前,当我再次回到家时,从邻居口中得知了已经发现小舅遗体的消息,我就那样麻木的回去了。问我妈妈,当从妈妈口中得到确定时,还是红了眼睛,心脏像痉挛一样颤着,这种感觉是我第一次遇到,和以前挨打时的哭又不一样,多了一种酸酸的涩涩的感觉。妈妈抱着我的头,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看到妈妈在我面前情绪失控。
绿荧光,从此对我便有了别样的意义,看到一些演唱会现场,歌迷们挥舞着绿色的荧光棒,我也曾湿润了眼睛,但我自以为不是铁杆粉见到了偶像,可能只是想到了一些曾经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