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当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东西时,纵使别人说它千万般好,他也不碰;可当他自己对那个东西上心了,真正的喜欢了,那可就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了。我就是这样。
小时候我不吃面,在七岁之前,只要我妈中午做面条,我宁肯饿肚子也坚决不吃。总感觉面条湿湿黏黏,没有嚼劲。吃的满手满脸汤,一吸溜,溅到眼睛里,嚎叫着满屋子找毛巾,再有几滴到衣服上……算了吧,米饭馒头也香!
直到有一年,暑假,我妈把我送到外婆家。
我妈的老家,四面环山,谁也没想到在那样深的山坳里居然有一个村子。那个地方天蓝水秀,满山的树,细细的石子路,每到夏天,树旺的仿佛屏障。
坐车去那个地方,很费劲。那种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径,得老司机才敢开车,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路不平,一路上被颠的七荤八素,这都不算什么,那路上时不时还躺着几条晒太阳的蛇。
进了村,一棵五人合抱的核桃树立在村头,再往里走,看见参差不齐的房,房子前面就是开垦好了的地,在路上有耀武扬威的鸡,默默吃草的羊,还有牛。我埋头苦走,因为地上全是各种牲畜的粪便。
一路上打招呼的人很多,可他们都说一句话:“回来了啊?这孩子真像你!”
走到村尽头,有三面大石窑的,就是我外婆家。她早就做好了饭,是她最拿手的手擀面。
这个最考验煮饭婆的技术,首先是和面,水面的比例不能错,水少了,面硬,发生,不好吃,水多了,面软,没较劲。这都要靠巧妇们多年的经验,而我外婆就是其中佼佼者。
和好面,接下来就考验腕力了。揉面,一直揉到面团表皮光滑,如同婴儿的肌肤才算好。
然后就是最种要的步骤——擀面。
在案板上撒上玉米淀粉,把面团放在上面,用擀面杖在面团上压出一个中间鼓,四周扁的圆形,然后开始擀面。随着外婆手的不断动作和擀面杖拍打案板的“当当”声,一个生涩面团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圆。
这都是几十年的功力,才能擀出那种薄厚均匀的面皮,细细切好,放到锅中一煮,面条晶莹剔透,浇上西红柿洋芋汤疙瘩,撒上葱花香菜,红红绿绿白白,好不漂亮!
不吃面的我,那个中午吃了两碗手擀面,拦都拦不住。一是因为饿了,二是确实好吃。
接下来的日子更是和外婆的手擀面相依相伴,中午吃一碗,晚上剩面热热,拌上酱油和盐,我能吃一盆!
所以短短十几天,外婆家的面袋子日渐“消瘦”,我嘛……你们懂得。
从那以后,我就和面结了不解之缘。每次回家,总得吃一顿汤面才感觉我到家了;每到一个地方,总先找找心怡的面馆。
我对面也是挑剔,机器打的面不吃,速冻面不吃,要吃就得是手工现做现煮的,因为我感觉机器做的面条柴巴巴,难以下咽。所以每当吃到好吃的面食,我感觉我的人生都圆满了几分。
在延安我呆了六年,面食店也吃了个七七八八。因为经常不回家,心里总空空的,想用热的、香的、暖的东西去填满它。
延安人总是纯朴的,陕北话一出你就知道,浓浓的羊膻味。如同陕北民歌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中唱的一般:
千家万户,哎嘿哎嘿呦
把门儿开,哎嘿哎嘿呦
快把咱亲人
迎进来,咦儿呀儿来吧呦黑呦
热腾腾的油糕
摆上桌
滚滚的米酒捧给亲人喝
围定亲人,哎嘿哎嘿呦
热坑上坐,哎嘿哎嘿呦
知心的话儿
飞出心窝窝,咦儿呀儿来吧呦黑呦
陕北人真的就是这么纯朴热情,总让你感觉到宾至如归般的温暖。当他们冲我喊道:“娃娃,来兰?吃点什?”我就感觉我到家了。
我是个旅人,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要拾些“柴火”过冬。
在二道街我吃到了南泥湾香菇面,那个面是刀削的,很有嚼劲,汤是骨汤,老汤头,味道不用说,再配着自己做的丸子,滑爽的香菇,撒上些芝麻,一碗下来酣畅淋漓,浑身舒坦。8
延安中学门口有一家面馆也不错,似乎是叫张记老坛酸菜面,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家的排骨和酸菜。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特别入味,嚼着香的想吞掉舌头,排骨的肉香浓郁配上酸菜的清脆爽口,我的哈喇子不值钱!
还有延安的羊肉饸烙、抿节、和杂面……这都算我在延安发现的宝贝,让我在那么多孤单的夜里多了一丝归属感。
或许,吃面就是吃那一份暖意吧?
后来在堂哥的婚礼上,我更加坚信我的这个想法。
我的嫂子是宁夏那边的人,嫁到陕西算远嫁,娘家人舍不得,就一直送嫁送到陕西。在新娘子快拜堂时,新娘子妈妈从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挂面。说是宁夏习俗,女儿出嫁,妈妈要给女儿煮挂面吃。然后径自拿去厨房煮了。
一群人都摸不着头脑,我却想到了。挂面,挂念。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藏在碗底,品在唇间。真美。
后来,外婆老了,因为类风湿双手严重变形,不能再给我做面吃了。没关系,我早就学会了,现在换我来做给她吃。
吃面,就是品一份爱意,尝一份归属,情意连着面条直达心底,万千语言尽在那一碗人间烟火。
做面的人用心,吃面的更该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