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副主席头天本已约定孔繁仁今天上午一块儿去省医院探望正在住院的廖陆渊主席,但快出门时,孔繁仁的妻子付婉秋自己开着“红旗”到省作协的院子里把老公接走了。付婉秋没有说明原因,只对高铭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拉老孔出去有点事儿。”
“到底有什么急事,我刚到作协上班,你就把我掀出来了?”上车后,孔繁仁这么问。
奔驰车开出作协机关大门后,手把方向盘的付婉秋才回答:“我早上听朋友说,省文化厅厅长因嫖娼被举报了,上面不想公开处理,只悄悄把他的职务免了。我打听了一下,有可能竞争这个厅长职务的目前有四个人,一个是省委宣传部有个姓闫的副部长,但他年龄过大,已经57岁了,虽然当下流行‘七上八下’,但毕竟年龄有些大;第二个人是东南地委的一个副书记,好像是姓郭,但是个闷锤子,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不太适合领导文化部门;第三个是文化厅的一个副职叫石怀松,虽然能说会道,又能吹拉弹唱,但这人贪财、好色,且口无遮拦,桀骜不驯,全世界60亿人,他只佩服他自个儿,他当官领导不了别人,别人当官领导不了他,且新近又疯传他在假日酒店包房养‘小三’,虽然省委有个领导在保他,但提拔恐怕难;有朋友说现在只有你更具竞争力。”
“我怎么能行?”孔繁仁没了信心。
“你怎么就不行呢?”付婉秋不高兴地撇了丈夫一眼。“现在这社会,往往看来不可能的事却最有可能!这里的关键是背后要有人。我们虽然朝中无人,但我们有钱,而政界又不缺爱钱的大官!我要陪你去找的就是省委刘书记。8点多时我打电话给他,他说上午10点前在办公室。”
付婉秋说的“刘书记”,实际是省委副书记,叫刘达。
“你怎么会认得刘书记?”孔繁仁不解。
“我怎么不可能认识他?”付婉秋很自豪。“是在南湖的酒桌上认识的。去年我还给他送了一张‘阳光国会’的10万元消费卡呢!”
“哦——你本事不小啊!”孔繁仁慨叹。
“不是我有本事,是人民币有本事!”付婉秋直言不讳。“你没听说民间广告词唱的‘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人民币’?”这时,后边一辆“尼桑”抢道,付婉秋把头伸出车窗,呸了一口,又骂了一句:“你急着死去呀!”
孔繁仁陷入深思。他觉得对这个婚后还不到一年的妻子了解得还太少太少,付婉秋时不时就给他一些惊喜,或者惊诧,甚至是惊恐……
付婉秋是第三个闯到孔繁仁床头上的女人,前两个女人都是他追求过的,却又是被他抛掉的。
20多年前,孔繁仁从川北老家入伍,到了戈壁腹地。那支小部队里,连通常都由女孩担任的话务员和卫生员都是由男人担任,感情里的“空气”和营房外的空气一样干燥阴冷,令他窒息。第五年,他给川北的老家寄了一封信,让父母给他找个媳妇,没提条件,只是说要身体健康,即使是“过房嫂”都行。但父母没有将就,他们瞅准了邻村的“村花”贾桂花,说成后,把照片寄到了部队,孔繁仁乐得合不拢嘴,立即写信给贾桂花,年底回乡探家时就成了亲。
但“蜜月”只有15天。孔繁仁归队后,贾桂花不到一个月就“饥饿”得在床上翻滚。她想不来,没结婚时也不见得怎么“饥饿”,怎么一结婚,知道了伊甸园里果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后,就越发想那种事,有时真的强忍不住,半夜起来说是到院墙外茅房去解手,实际是想打“野食”。但一连好多次都遇不到一个差不多的男人,她由不得在心里骂道:“村里的男人都死光了吗?”
没有死光!有天半夜,从大队办公室独自回家的村支书拜喜峰,在贾家院墙外茅房门口于月光中发现了“村花”贾桂花,犹豫片刻后就把贾桂花推到茅房里面。尽管支书的年龄是“村花”的两倍多,但贾桂花饥不择食呀,一声不吭地接受了拜喜峰递来的“禁果”,从此,二人成了半个夫妻,拜喜峰有事无事就朝贾家跑,还给贾家多划分了2分庄基地。
大概是一年后,孔繁仁打电话说春节前要回来探亲,贾桂花欣喜中计算了一下时间,估计丈夫快回来了,支书拜喜峰把她揽到怀里时再没有让对方戴安全套,春节前几天果然怀上了。乱子就出在这时,丈夫孔繁仁于过“小年”那天突然来电话说,部队接到战备任务,所有的指战员都取消休假,开赴一个不能告知家人的地方。贾桂花傻眼了,于一个夜晚找到大队部,拜喜峰以为是情人“送货上门”,便嬉皮笑脸地去宽衣解带,谁知贾桂花出其不意地扇了他几个耳光,打得他眼里直冒金星。
贾桂花逼着拜喜峰悄悄带着自己去县医院打胎。但那时医生对堕胎把得很紧,必须要女方丈夫或公婆亲自到医院来签字,并讲明肚子里的肉团是谁的。拜喜峰吓得不敢照面了,贾桂花哭着向婆婆讲出了一切。婆婆哭着签了字,并用指头戳着儿媳的前额,骂道:“再干不要脸的事,你就别活了,池塘里有水,墙上有绳子,案板上有刀子,哪里死不了你?”
善良的公婆对儿媳贾桂花几番严斥之后,想把这事对儿子孔繁仁瞒起来,毕竟农村人娶个媳妇不容易,何况如今的年轻人犯这事又不稀罕。谁知孔繁仁的姐姐孔繁菊是个烈性子,忍不下这口气,把这事捅给了弟弟。孔繁仁立即把村支书拜喜峰告到县武装部和县法院……结果,拜喜峰被开除党籍,又因犯破坏军婚罪而被判了刑。
这场事结束前,孔繁仁已被提为干部,并在大军区范围内成了小有名气的“军旅作家”,首长很赏识。他正想找个“自带粮票”的妻子,好让她随军到部队,以便二人能生活在一起,免受两地分居之苦。不想妻子贾桂花出了丑事,于是,借机毫不犹豫地蹬了贾桂花。
半年后,孔繁仁在军地运动会上发现了一个托盘端奖牌的礼仪小姐梁晶——人称“亮晶晶”。那女孩漂亮得令人生畏。你看她全身的每一个零件好像都合乎尺寸,好像“电镀”得都恰到好处。那双眼皮下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令不少男人都不敢同她“对光”;那扣子扣在右腋下的蓝天鹅绒旗袍,把丰满的双乳托得高耸、瓷实;那露在旗袍外的两只胳膊,像用四节水洗后的莲藕安装起来的,浑圆、白皙,令人心生“牙念”。
梁晶的大幅彩照登到了报纸上,成千上万的男人,把报纸上的那张彩照剪下来,珍藏起来。很多年轻的军官都在议论“亮晶晶”,有人半开玩笑地说:“要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美女,我早早结什么婚呀!”还有人说“亮晶晶”能“持靓杀人”:“跟她结婚,肯定短命,你没听人说‘漂亮妻子太费男人’!”
战友们议论“亮晶晶”时,孔繁仁却一言不发,他把全部“爱”都放在心里。但有一点和其他男人是相同的:为她吃不好,睡不好!不过,他不从报纸上剪贴她的照片,他认为这些做法低级、可笑,是没有文化的表现。他要另搞一套“有中国特色”的相思。他先是模仿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赋》里写“东家之子”的手法来写“亮晶晶”,但写来写去,怎么也跳不出宋玉的套路,连自己也见笑。后来,他绞尽脑汁,写了一首古体情诗,决意要偷偷送给心仪良久的梁晶。
运动会已散了,到哪里去找这个美女?但孔繁仁有的是办法,他很快查出梁晶出生在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蝉故里陕北米脂县的一个农家。路途够远的。孔繁仁向部队首长撒了个谎,说中国作协通知他们部分青年作家到陕北去“采风”,首长欣然应允。
孔繁仁带上几个月的工资积蓄,背上行军包,脖子上挎着照相机,坐飞机到了延安城,然后只身搭上长途汽车北上米脂。他没有买上坐票,就那么站着。
梁晶的家在离县城几十里地的一个镇子上,去那里的定点班车已经收车,那时县城还没有“的士”,孔繁仁只好在“李自成行宫”旁边的一家宾馆住了下来。
他早听说过“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的说法,想来这里一定会有很多美女,便在街上转悠起来,想饱饱眼福。谁知现实令他大失所望。冬日里,这里的“婆姨”都裹成了棉花包,“后生”大都是“老羊皮”,风沙中人们灰头垢脸,难见到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妙龄女子。他疑惑起来,遂向一位穿老羊皮的老者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老人取下旱烟袋,敞声大笑:“你后生是不是来给大领导家招保姆的?我给你说,从前,嚓(咱)们米脂漂亮的婆姨那可是跟羔娃子一样家家都有,走在街上都晃眼。尔格,最漂亮婆姨都走了北京,次一点的到了沿海,再次一点的进了省城,留乡留土的都是些心红手巧脸蛋黑的。恐怕再过上三五代人,在米脂县打上灯笼也找不下一个猛想跟她亲口口的漂亮婆姨了!”
老人有些悲伤。孔繁仁却有些疑惑:为什么“东家之子”般的梁晶还留在被翻过无数次的“处女地”上?
第二天一早,孔繁仁就搭车赶往梁晶家所在的镇子。这镇子在无定河边,很小,很破。都上午八九点了,镇上还没有什么人声和车马声,寂静得像封冻的无定河。
梁晶的家在一处坑式小院,主屋是一排窑洞,洞外两边是几孔半截窑洞、半厦房建筑,一边的做储藏室,另一边的当厨房。窑洞门头挂着几兜玉米棒子和红高粱把子。窑畔上杂长着荆刺和酸枣刺,叶子早落了,枝头上还挂着少量红果果。院子里有轻微的羊粪味儿……
孔繁仁站在院子(或者说是地坑)里环顾四周一圈,又轻轻喊了两声,但没有人应声。他正要去敲门,忽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他转过身一看,见是一女子,只见她下身穿着蓝花花棉裤,上身穿着肥厚的鸭绒红袄袄,头上包着鹅黄色围巾,两个脸蛋冻成了“红二团”。只有那双似乎是上天给了她专利权的眼睛告诉孔繁仁:这就是“亮晶晶”——黄土高原上的冬天在无情地破坏着姑娘的线条美,差一点让孔繁仁没认出来。
“你就是梁晶姑娘吧!我是军报的记者孔繁仁,来想采访你。”孔繁仁说着,掏出一个小红本本说:“这是我的军官证。”
梁晶并没有“验证”,只是说:“外面冷死了,快进窑里盛着去。”说罢就推开窑门,把孔繁仁让进了窑里。窑里生有钢炭炉子,很暖和,孔繁仁放下提包后就脱掉了草绿色军大衣。梁晶也取下头巾,恢复了面庞的秀美。姑娘身材凹凸有致,丰乳圆臀,显山露水。她从钢炭炉子上的铝壶里倒了小半盆热水,让孔繁仁洗尘,又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开水给客人预备着。
“你家大人哪里去了,好像就你一个人在家?”孔繁仁洗罢手脸,双手像暖手般地握着热水杯子,就势坐在航沿边上,试探着问。
“我大上地去咯,我弟在县高中上学,家里这阵子就我一个。”梁晶姑娘落落大方地回答。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孔繁仁彬彬有礼地说,“据说你们米脂县的漂亮姑娘都进了北京城,或到了东南沿海,你这么漂亮,怎么还没有离乡离土?”
“我的前程耽误在我嫲(妈)身上。”梁晶有几分伤感地回答。“我上初三那年,我嫲得了半身不遂,我大不让我上学了,在家侍候我嫲。我整整侍候了8年,半年前她死了,我打算开春就到北京去找事干。不过,我不想给有钱人家当保姆,害怕主子欺负我,只想去当时装模特。”梁晶说罢,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孔繁仁笑了笑。“走出去肯定是对的,你应当走出去!你这么漂亮,若当上时装模特,肯定会令T型台生辉!不过,现在的T型台也很复杂,甚至很丑恶,模特不过是某些经纪人的玩物和摇钱树。不一定当模特吧,你还有很多路子可选嘛!”
“那我当甚好?”陕北方言极重的梁晶有些茫然。“我从军地运动会上回来不久,电影制片厂的人来找我,问我想不想当电影演员。他们让我念了台词试了戏,嫌我一满不会说普通话,说等有了陕北方言本子再找我。不过,我也不想去他们那里,我听人说,现在的女演员想演主角,先得跟导演‘上炕’,说这是甚‘潜规则’,挺怕人的!”
孔繁仁笑了。“影视界有这类丑恶,但不会都是。当然,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进影视界,危险系数就大一些。”
“孔记者,你老说我漂亮,我真的那么漂亮吗?”梁晶害羞,但是带着幸福感在问。“在土窑里盛大的,黄土就是我的化妆品,漂亮个甚?”
“哎呀,你这话很有诗意呀!”
这时,梁晶的父亲回来了,这个中年庄稼汉显得有些疲惫。女儿介绍了“孔记者”,他听后不冷不热地拉了几句话。听说孔记者要住几天,他便叫女儿把空闲的东窑拾掇了一下,在炕上铺上新被褥,在地上搭上钢炭炉子,让孔繁仁在这孔窑里住了下来。
当天下午,孔繁仁在镇子上转悠了一圈,傍晚才回到东边窑里。和梁晶父女一块儿吃罢晚饭后不久,他大胆地走进了西边窑洞。这是梁晶的“卧室”,窑里没有梳妆台,没有书柜,但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墙上贴了不少电影海报,另有几张是姑娘在上初中时得的奖状一一很显然,过早失学的梁晶,仍然珍藏着学生时代的荣誉和骄傲。
在离钢炭炉子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后,孔繁仁从包里掏出红皮笔记本和钢笔,开始“采访”梁晶。大概“拉话”一个多小时后,梁晶的父亲在窗外喊话,说夜深了,催女儿快睡。孔繁仁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针才刚过9点,这会儿拉话拉得正热火,有点不想离去。但又一想,9点后也许就算陕北农村的“夜深”了,为避免梁晶的“保护神”起疑心,他知趣地站起身准备出门。梁晶知道父亲的倔脾气,没有挽留“孔记者”。
临出门时,孔繁仁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递到梁晶手里,自谦地说道:“这是我的拙作,是已出版的三四本书中的处女作。这诗集没有什么可读性,但希望美女在这个冬天别把它撕了引炉子!”
“哪里会呢?”梁晶忙接过书。待孔繁仁走出窑门后,她把门上紧,然后就着吊在窑顶上的微弱的电灯光这才看清,书名叫《大漠汉子》,封面上印着孔繁仁的大头像。翻开内页后发现书中夹了一张纸,只见上面写着一首无题诗:
造访藏姣屋 心惊美女殊
飘然落雁姿 回目惊沉鱼
只恨相见晚 早当香入骨
何日共衾枕 做鬼也幸福
梁晶把这首诗读了好几遍,基本读懂后,就把这张纸猛地压在胸口上,背靠着木质板柜,微闭着双眼,在心中骂道:“这个死鬼,像一只瞎迷迷兔一样钻到我怀里,搅得我心里咚咚乱跳!”
第二天,父亲上地后,梁晶鼓起勇气推开东边窑门,背对着孔繁仁,问道:“你在那纸上写的那首诗,当真是从心底里写给我的?”
“千真万确!一谱真心!”孔繁仁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看你也是三十大几的汉子,长得也挺帅气,又是记者,怎的就没有婆姨?”梁晶这时回转身看了孔繁仁一眼,遂又低下了头。
孔繁仁向梁晶身边走了一步,严肃地回答:“我是军人,我得给你说实话:我有过一段婚史,但几年前离了,现在的确没老婆,没孩子。”接着,他把和川北老家的村姑贾桂花结婚又离婚的缘由及过程说了一遍然后长叹一声就低下了头。
梁晶转过身,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孔记者”,沉默了片刻,然后羞怯地问道:“你能给我大一点钱不?我想帮我弟上完高中:我妈活着时治病欠人家的几千元还没还掉;另外,我大正想娶瓦窑畔的一个寡妇,也需要一点钱。我只有把这几件麻缠事办利索了才能嫁汉……”
“要多少?”孔繁仁追问。
“可能得两三万哩!有点多,是吧?”姑娘担心“孔记者”拿不出来。
“没问题!”孔繁仁很亢奋,一口应承下来。“但我这次来没带那么多钱,我回部队后给你寄来行吗?”
“能成!能成!”梁晶也十分高兴。她自作主张地说:“那我就是你孔记者的婆姨,你回去后把钱寄来,过罢年你就来把我领走,我到部队给你生娃娃!”
孔繁仁冲上前,一把将“亮晶晶”搂到怀里,在少女的脸上和嘴唇上亲了起来。紧接着,他放开梁晶,把有点冰冷的双手在钢炭炉子上烤了烤,又搓了搓,然后猛转身,左手揽着梁晶的脖颈,右手从姑娘那火红色羽绒服下边伸进去……也许是冬天的缘故吧,梁晶并没有戴胸罩,酥胸就这么“原生态”地呈现在“孔记者”的面前,孔繁仁差点要晕倒。梁晶却不怎么投入,当然也没有反抗,只是被孔繁仁推倒在坑上时,她才霍地一下坐起来,严肃地说:“在我们这里,情哥哥只能摸奶奶、亲口口,不能在娘家的炕上XXX,那样做,娘家人会倒八辈子霉!”
孔繁仁没敢再造次,他只好把梁晶又扶下炕,继续做着当地游戏规则只允许做的“摸奶奶、亲口口”这些动作,直到自己快挺不住要出“问题”时才罢手。
回到部队后,孔繁仁给梁晶家里寄来三万六千九百元钱,表明了“三六九,往上走”的诚意,春节后就把梁晶接到了部队,简单举行了婚礼。蜜月过后,部队首长将梁晶安排在军人服务社当营业员。
从婚前到婚后,孔繁仁也是那种“从奴隶到将军”式的男人,在妻子面前,甜言蜜语越来越少,“做鬼也幸福”的感觉可以说一点也没有了一一他甚至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会写下那样荒唐的诗句?因为梁晶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口算能力又很差,在柜台上不是多找钱就是少收钱,老赔钱,几乎被经理打发回家。穿上千人一式的工作服,很难从梁晶身上再找出头年穿着量身定做的旗袍的礼仪小姐的靓丽,变成了没有多少“磁性”的“云云众女”。且一年多后,大问题又来了:梁晶生了个女儿,女儿似乎没有继承父母一点优良基因,长得好丑,凸额颅、塌鼻梁、小眼睛、大嘴巴……孔繁仁怀疑这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便偷偷做了一次亲子鉴定,却证明是自己的亲骨肉,便不好说什么,只是感情上仍不好接受这一现实。
不久又发生一件事:孔繁仁同贾桂花离婚后,他曾暗暗求过婚的部队文工团歌唱演员安莎莎,原先因嫌孔繁仁的老家在川北农村而没同意,现在却“旧情复发”,看孔繁仁同梁晶结婚后便后悔了,觉得自己丢掉了只“潜力股”,生方设法把脚插过来,这引起了她丈夫心中的不快,担心自己的卧榻之侧老孔来酣睡,便在当师长的老子面前告阴状,终致孔繁仁转业。孔繁仁不想回老家川北去工作,便托先前已转业到地方工作的老首长帮忙,花了些钱,进了北方一家有数万员工的军工厂,不久便当上了企业报的总编,妻子梁晶被安排在报社印刷厂当装订工。
那时,这家军工厂正处在“军转民”的艰难时期,厂领导们一时瞅不准“转民”的好项目,先生产电视机,再转产洗衣机,后又改产电冰箱,最后转产小汽车,一撂就是几千万元,搞得职工工资都不能按月发出。孔繁仁家里的生活变得紧张起来,梁晶不得不偷着到菜市场捡拾菜帮子回来吃。美女捡菜帮子,难免不遭到嘲讽,梁晶在别人的撮合下,便想换一个活法。
有一天,孔繁仁被邀请到北方美术学院去参观,他在学员的习作中看到一幅又一幅画上的裸女那么像自己的妻子,回家后便逼问梁晶,梁晶只好承认了到美院当裸体模特给学生上课一事,说每堂课挣一两百元,可补充家用。孔繁仁的肺都要气炸了,他感到羞愧难当,便狠狠打了妻子几个耳光。梁晶捂着脸,哭着辩白:“我是去当绘画模特,又不是去卖淫,你凭甚打我?我光盛在家里,吃甚、喝甚?你没见现在有些丈夫黄昏时还骑自行车把妻子送到‘阳光国会’去给男人们‘按摩’,天亮前才接回来?”孔繁仁受不了这种耻辱,便大骂起来;而梁晶不服,就顶嘴说:“你若能写长书、大书挣大钱,我也愿在家盛着当富太太。你能吗?你有这个本事吗?你一满在瞎吹!”孔繁仁觉得妻子是在有意侮辱他,便抓起茶杯砸到妻子的脸上,梁晶便抓起电壶要将开水往丈夫脸上泼,嘴上还骂道:“你个娘养的,你不是写诗说‘做鬼也幸福’吗?尔格我叫你做鬼幸福去!”女儿吓得哇哇大叫。两口子终于离了婚,梁晶带着女儿,自己嫁给了美院一位早对她的胴体垂涎三尺的副教授。
二次婚变后,孔繁仁已无心办报,更无心写作,也感到在这个厂里待不下去了,便托老首长找到在省作协当副主席的高铭求职。高铭给廖陆渊主席说了说,就把孔繁仁调到了省作协,先当办公室副主任,后当秘书长,三年前他出了一部长篇小说《一个作家的罗曼史》,引起了轰动,不久便被提升为省作协副主席。这一下,孔圣人的第74代孙孔繁仁一时已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人常说:“家有昏妻,夫必招昏事。”孔繁仁的变化,背后的推力就是这会儿正为他开车的三婚妻子付婉秋。
付婉秋刚步入中年,中等身材,但穿着“恨天高”的高跟鞋,个头就算比较高了。她上牙左边有颗显眼的虎牙,闭着嘴看不来,一笑,那虎牙就特别刺眼。她一年四季爱穿黑色裙装,一头浓发常在脑后挽个“发饼”。她的皮肤有点黑,但脸盘好看,眼睛会“说话”,很有几分迷人。她和前夫唐高生曾是财经大学的同学,二人毕业后同分在一家国有仪表厂工作。不久,当推销科长的唐高生就当上了销售部部长。也许是改革开放“解放”了他们的思想,他们不满足于拿点工资和销售回扣,想挣大钱,便暗中找厂总工程师哈里杰商量:拉出去,合伙办一家私营仪表厂,把母厂的技术转移出去,把母厂的技术人员拉出去几个,把母厂的销售网截获过来,不信不发财!他们这么做了,他们如愿成功了。母厂的销售网被撕破了,母厂的有些贷款也倒流到唐高生和哈里杰合办的“精准仪表”厂,母厂垮了,唐高生和哈里杰合办的厂子却成了明星企业,牛津副省长还去视察过两次呢!
唐高生和哈里杰不满足办厂两三年挣那么几百万元“小钱”,他们合计后,就到新疆打油井,到陕西和山西去开煤窑,只四五年时间就成了亿万富翁,进入“中国500强”行列。但患难使仇人结友,财富让朋友结仇。唐高生和哈里杰二人为控股分钱财反目成仇,虽然通过法院分配了股份、财物,但二人心中那口恶气总想撒向对方。不过,唐高生显得理智些,只想通过市场竞争吃掉对方;而哈里杰要恶毒一些,自知搞不垮唐高生,便在抢夺一处煤矿失败后,雇凶炸死了唐高生一一当然,哈里杰也未能逃脱法网,被依法执行死刑。
丈夫唐高生暴死后,付婉秋深知自己和正在上中学的女儿唐豆豆两人无力经营那些企业——也许再强撑下去,母女俩的命都要搭上。于是,她贱卖了油井、煤窑和精准仪表厂。成交后,她不声不响地将10亿元现金存在自己的名下,另将8亿元存入女儿豆豆名下,这两笔款只有她母女俩知道,而且到财神庙烧香发过誓:绝不向外人吐露!随后,她给亡夫唐高生年迈的父母寄去800万元养老,给亡夫那同父异母弟弟寄去500万,还给一伙穷亲各寄去50万元……老家的人收到钱后,都说付婉秋“有良心”。
付婉秋同孔繁仁结婚后,出手几招,更令孔繁仁没有料到。她按每月1000元的生活费计算,一次就给孔繁仁留在川北老家的古稀父母寄去了10年的生活费,外加一人一年5000元的医疗费,为的是不让那老两口借口要生活费而往儿子孔繁仁这里跑。她私自找孔繁仁的二婚妻子梁晶谈判,把孔繁仁依法院判决书在孩子18岁前每月应给女儿800元的抚养费,一把付清,还额外预付了20万元作为孩子18岁后上大学的学费,这也为的是不让“亮晶晶”每月为给孩子要抚养费而到前夫面前“摇尾”——母狗一摇尾,公狗就翘腿,这是付婉秋不愿看到的。她给孔繁仁新买了一辆豪华型“红旗”牌轿车,她认为副厅级干部就应该坐这种当年只有毛主席才能坐的象征一定职位的车。她又在靠近省作协机关的“上海大街”买了一套四室两厅两卫的房子,特意给老孔布置了一间可以静心写作的书房。她让高中快毕业的女儿豆豆和外公、外婆仍住在老唐生前置的那套背山面水、有停车场、有游泳池、有网球场的别墅里,保姆仍留用,她每周去看一两次,却绝不让女儿到作协这边来,因为女儿唐豆豆生得如花似玉,不能整天在继父面前晃来晃去,那样会很不安全——她一定要当好女儿豆豆的保护神!
妻子付婉秋很有钱,出手又很大方,这令孔繁仁十分高兴。但有一点又令他想不通一一自己的工资存折必须交给对方保管,在外面吃饭、喝酒的开支,必须持票据回来“报账”。不过有个好处,开支不限多少,只要是“走明路”就行。孔繁仁心里不明白,而付婉秋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说一一她是要从“经济基础”上断掉男人“包二奶、养小三、泡四妞”的“色路”!
妻子这么样“管账”,孔繁仁的开支就特别小心。一次,他和两三个普通工作人员在“陶大妈面馆”吃了一顿腊汁肉揪面片,喝了几瓶啤酒,花了八九十元,拿回作协让秘书长习小婵签字报了账。这事让嘴长的李二卯传了出去,付婉秋听说后就把丈夫训了一顿。她从茶几上拿起一包“软中华”,取出一支扔给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丈夫孔繁仁,然后取出一支自己抽起来,“语重心长”地教导对方:
“老公,我要说你几句。听说你这个副主席在陶大妈面馆吃了顿烂面片都要拿票到作协去报销那几十块钱,这太掉价!你没有钱我可以给你嘛!有出息的男人捞大权,没出息的男人捞小钱。如今这社会,衮衮诸公,有权走遍天下,没权寸步难行。有权,佛眼相看;没权,佛头著粪。你只想把副主席当一辈子吗?那作协主席、文化厅长、宣传部长不也都是人干的嘛?你比他们差吗?你一表人才,又在文坛上有些名气,才四十大几岁,前途不是还在后头吗?当然,如今的好些官都靠买。你若有能力买官,奴家有的是钱,花个几十万、几百万都不是问题!关键是要看准谁是卖主!这钱是金子,扔到水里要有声音,不能把钱打了水漂,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你是从哪里学到了这些?”孔繁仁问。这个妻子令他刮目相看。
“我这是从我那死去的老唐身上看到和想到的。”付婉秋提起亡夫还有几分伤感。“他开始办企业时只顾捞钱,人家让他当政协委员他都不当。后来深深感到光有钱没有权也不行,低三下四地给官员们送钱、请吃,最多只能解决一时一事的问题,却解决不了根本性的问题。为制止哈里杰非法争夺矿井的问题,老唐送出去上百万元,谁知人家哈里杰送出去的钱更多,因此,当地煤炭局和公安局只是把双方叫到一块儿和稀泥,根本不依法办事。老唐终于醒悟了:自己输在手里没有权上,如果自己是煤炭局长或公安局长,或者这些带‘长’字的是自己的铁哥们儿,他哈里杰早就把龟头缩回去了!但等老唐明白这一点之后不久,他就惨死在哈里杰的手里!我把老唐的教训想了几百个日日夜夜,现在一有空还在想。我希望老唐的教训能尽快成为你的财富!”
孔繁仁低着头说:“你说的值得我想想。”
汽车开到了省委机关大门前。这阵儿,省委门前有几十个老头子和老太太在静坐,面前还拉着一条横幅,上写着极其难看的十几个字:“反对野蛮拆迁!我们要家园!”哨兵本有些紧张,现在看到一辆“红旗”牌小车开来了便拦住了车头。付婉秋打着笑脸哀求两句,但毫无结果,她便掏出手机给警卫处的蔡处长打电话:“蔡哥,我是你婉秋小妹。我要去刘书记办公室谈工作,门卫兄弟不让我的车进去怎么办?……什么,把手机给战士?……那好。”付婉秋立即把手机递到哨兵手里……问题解决了,付婉秋领着丈夫孔繁仁走进了省委副书记刘达的办公室。
刘达大约50来岁,个头不高,戴一副近视眼镜。看见付婉秋夫妇进来了,一脸不卑不亢的样子,并未起身拉手,也没有示意对方在沙发上落座,开门见山就问:“小付,你俩来就是为你老公的职务晋升问题吧?你也不用开口了,我给你说过我已记住了这事,即使省文化厅最终去不了,省作协的座次肯定是可以向前排的。很不巧,中央政治局一位领导要来,我马上要去机场迎接,没空跟你们谈了。”
“我们理解!我们理解!你们领导日理万机嘛!”付婉秋说罢,从拉链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到刘达面前。
“哎!不用要了,你春节前送给我的‘阳光国会’卡和以前给的高尔夫球场会员卡我还没消费完呢!”
付婉秋压低声音说:“刘书记,这不是消费卡,而是银行卡,密码是你家中座机电话的前6位数字。”
“这不好吧!”刘达这么说着,“小付,下不为例啊!”
付婉秋点着头。夫妇二人走下楼钻进汽车后,孔繁仁问那张银行卡里输了多少钱,付婉秋小声说:“也就一辆奔驰小车的钱吧!”孔繁仁不由得“哦”了一声。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