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毫无征兆的划过一道厉闪,黑越越的房屋被映的一片惨白,接着又是一个炸雷,像是在楼顶炸开一般,捉刀之人被雷声所惊,神经质地咕哝一声:“你命休矣!”他说着发了疯一般挥刀斩下。
不等钢刀斩落,榻卧人身子突然一拧,陡地在榻上打了个横,双足倏然弹出——左脚倏踢挥刀人手腕,右脚逐扫余者左腰大穴,火候尺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四声或长或短的闷哼,榻前四人纷纷倒地。
林香凝从榻上翻身坐起,花涧影、何柔也自床榻两侧闪身而出。
何柔:“小姑儿这手功夫俊死了”
林香凝不知怎么回答咬嘴笑着沉默。
花涧影也大为惊叹,心下又是羡慕又是黯然,嘴上却不肯说:“绑了,绑了”
花涧影开柜门搀出妇人:“多大的仇?手够黑的”
老妇笑叹:“他们几个都是我的奴才”
何柔却有些不信——一对招子盲了一双分得清谁是谁先不说,且说哪有想整死主子的奴才?
老妇又笑:“有!”
何柔心事被她说破惊得连吐舌头。
妇人目视刺客:“我说的对不对,待春儿,喜子,翠萍,淑芬”
四人已慌了神儿:“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妇人:“我已不是什么娘娘了,苟活着,断不了你们生死”
待春儿叩头如捣蒜:“娘娘,我们身不由己,宸妃她……”
老妇打断待春儿的话:“你们有的你们难处”
四人闻言又连番叩头:“谢娘娘体恤,谢娘娘恩典”
妇人神色哀伤的摆摆手,声颤:“放,放他们走……”
三个娃子无法不错愕的看着她,僵持,没人反应!
何柔显得很不忿的提醒:“他们要杀你!”
妇人笑,笑得干涩而缓慢,笑好像是直接念白出来,这让三个娃子有点不寒而栗。
花涧影略一沉思,便和林香凝给四人解穴松绑。何柔恶狠狠地瞪着本来就很大的眼珠威胁:“走也走得,谁敢泄露半个字,留心脑袋,这便是临别叮咛”。
翠萍拭泪哽道:“翠萍打小儿就跟了主子,主子待我不薄,翠萍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无颜苟且,先去了”她突然一仰脖,早将事先备好的毒药灌了下去,身子一歪,头触在地,显是不治了。
淑芬、喜子惊得幽幽放声,二人目光一碰,突然变得异常镇静,纳头对贤妃深深三拜,拜罢也不知从哪掏出个瓷瓶,有样学样也是一仰而尽。
这一切只在石火之间,待春儿张大嘴巴看着,突然回过神来,喉咙里挤出一阵闷哑的嘶声,疯魔了似的跪爬到三人切近哭喊摇晃。
贤妃脸色变得异常苍白,颓然坐在榻上:“这又何苦,这又何苦”
待春儿啜泣着,呆呆地望着贤妃:“娘娘,小春子走了”何柔只道待春儿也要自寻短见,正待上前阻拦,却见他一骨碌身爬起来,转身向门口便去。
正难解其意,却见花涧影从地上捡起钢刀,悄声追到待春儿身后,手起刀落一刀将待春儿搠翻,但他本是病躯,兼之用力过猛,扶膝便咳出一口黑血,身子仿佛被雷电击了一般,几乎瘫倒下去。
何柔、林香凝惊恐地睁大了眼,见他如此行凶作恶,都翁动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涧影打量二人的神色,知是生了误会,倒着气道:“休怪我手辣”说着便冲待春儿努嘴。二女循向看去,这才暗暗心惊,那待春儿手握一只小弩,一排弩箭已上了弦,若花涧影动作慢得丝毫,这会四人有命没命还两说。
花涧影风箱般喘着粗气,嘴唇上挑,得意地笑笑,林香凝有手段,我有心细如丝,他找回颜面还要买弄:“我这对眸子最是刻薄,丝毫揉不得沙子”
正自心惊,却见妇人掐指沉声推演,突兀的像喃喃自语,细听又不是:“你三人中若不是有人不是中了剧毒,便有人先天残疾。若是中毒,且去东墙根儿,那有盆儿金水往你伤口洗洗便可痊愈;若是残疾,西墙根儿有盆银水,你去洗洗也自然无碍”
三人的心同时一动——到此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中毒的事更是只字未提,这也太神了!
贤妃一笑:“你们救我性命,我岂能以怨报德,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俩女娃儿拿不定主意,询问的看着花涧影。花涧影装横充好汉,啐着口中的血沫子,道声谢,径往向东墙而去,果在东墙根纱帐后寻得一罩着秀凤红布的古色铜盆儿,说是铜盆儿其实比碗也大不许多。
花涧影取下罩子,便见内有金水旋风般打着转,好奇的提鼻子闻了闻,却没什么味道,略一迟疑,径将手在铜盆里浸了。
那金水似有巨大吸力,掌心刚然触及,手已被吸至盆底,直没手腕,虽有抽回之念,却哪里还挣脱地出来。他有些慌乱,但已充了大尾巴狼,那还能咩咩叫着学羊羔子,慌也只得瞪眼硬挨!
他的心越跳跃快,因为金水越转越快,沸了似的“咕嘟嘟”的涌水泡,手上未觉灼烫,反有丝丝的凉意穿过伤口游走手臂,行至心窝,继而流遍周身,盏茶过后,忽觉周身灼热,犹处老君丹炉,阵阵白气自天庭徐徐溢出,四体汗如雨下,衣襟已如水涝的一般。
林香凝、何柔踮脚远远瞧着,这一刹,除了称奇却也没了别的想头,询问缘由,贤妃却含笑不语,二女按捺不住,举足欲往东墙而去,却被贤妃制止:“这恐怕不成,我心里雪亮,决不碍事的”
两人狐疑地止了步,贤妃笑而言曰:“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且收心看着”,二女无言以对,收心看着。
金水自伤口而入,越来越少,已见了底,花涧影正自出惊,又见金水从伤口迅速泄出,却变了颜色,金中透黑,黑中透红,身子也渐渐转凉,约莫又过了一顿饭的光景,金水装满铜盆儿,仍是如旋风般在盆中打着转,其势较之前番更烈,转速比之适才更猛,而自己却如坠冰窟,寒不可言。
少时,忽觉手臂一松,金水颜色恢复如初,花涧影抽出手掌,直冻得双手拊心,身子却是从未有过的酣畅。缓和良久,方哆哩哆嗦的转回榻前。
贤妃点头:“现在如何?”
花涧影吸了吸鼻涕,哈着气儿道;“感觉还好,只是冷透了,眼下也不是三九天那?”
贤妃示意他坐下,伸手把住脉门沉吟:“你的毒已解了,不出半日即可恢复如初”
花涧影冷的直打牙:“多谢阿姑救命之恩!”
贤妃:“以后不要再去招惹那些扶桑人,你们还嫩的很,惹不起!”
“扶桑人?”三个娃子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怎么,你们不晓得吗?”贤妃将信将疑。
花涧影斟酌着她话中的含义:“扶桑人只是听过,却没见过”
贤妃若有所思地起身,橐橐踱着步:“这是东瀛伊贺派的残毒”
花涧影看贤妃,林香凝看贤妃,何柔也看贤妃。
贤妃:“残毒,顾名思义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的耳鼻口手足,一旦毒发人就烂成了人棍,你应该庆幸遇到了我,耽搁久了即便药王菩萨也无回天之术”
花涧影又惊又奇——深宫之中竟有此等世外高人!正想着,贤妃又说:“你残毒虽解,可是……”
贤妃一可是,花涧影本来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怎么?”
贤妃徘徊着:“以脉相观之,你体内似乎有两股相克的真力,如不及早散去,恐难活命”
花涧影沉默。
何柔:“阿姑,您一定有化解的办法,对不对?”
林香凝:“阿姑救命!”
“我未历江湖,不谙此道,难解其中精妙,故难出手”,贤妃无可奈何地一笑“不过你们也不必为此事挂怀,以常理而言,两股真力一到常人体内,不消几日定然丧命,你既能活到今日,料非偶然,是福是祸亦未可知”
这话多安慰的成分居多,但三人稍感安心,气氛顿时松却了些。
花涧影干咳着已转了话锋:“阿姑,恕我冒昧,您是?”
贤妃凄凉的一笑,没说话。
何柔自作聪明的插嘴:“阿姑,我听那伙人喊您娘娘,您不会真的是……”
她一阵悠长的叹息:“你们几个小娃娃,说了你们也不懂”
何柔还要刨根问底,却见林香凝朝她努嘴一笑,何柔便止了话头。
贤妃的心事在心中压抑的太久,近几年独处此地,也无缘与人交流,她何尝不想找人倾诉,这是女人的天性!
三人收了声,贤妃却缓缓讲述起了自己的经历。
贤妃闺名若兰,二八入宫,却也当真是挨过几年清苦的日子,因生得美貌端庄,是以深的皇帝宠爱,不久册封贤妃,位列诸妃之首。
隔年,天子选美入宫,当朝重臣之女周茜幸得天恩,应召入宫,周茜姿色绝佳,更兼城府极深,亦深得宠幸,未几,封宸妃。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深宫之内更是斗得厉害!
那宸妃欲独享天子恩宠,渐与宦官曹尽忠狼狈为奸,多次献计谋害贤妃,奈何无论计策如何玲珑精妙,贤妃均幸免于难,后宸妃虽又有榻上之风,狐鼠之计,终无一得逞。
籍于此情,宸妃越发寝食难安,急欲除之后快,后曹尽忠旁敲侧击——智取不成,或力敌可得。一语点醒宸妃,遂命亲信月夜行刺,后放火烧宫,毁尸灭迹。
此番行径虽卑劣浅显,但却简单直接,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宫女子更断无不功成的道理,岂料不久刺客无功而返。
宸妃大怒,问及原委,原来刺客到达贤妃居所,点破窗棂纸细细观瞧,却见贤妃正闭目掐指推演,少时忽然睁目吩咐侍奉太监:“今夜有人害我性命,你要……管保取了他性命”
刺客竖耳倾听,奈何贤妃说及症结声音压得太低,终是听不清爽,只最后一句“管保取了他性命”听得字字入耳。闻言心就悬到了嗓子眼儿,联想此前宸妃诸多奸计不成,见景生情,隐隐猜到贤妃有些过人手段。刚一迟疑,已见太监手捧一朱漆木盒去而复返,木盒递到贤妃手中,太监便退下了。
刺客好奇,料想其中定有厉害法宝,拭目观之,只见贤妃从其中取出一古色毛笔,外有一叠黄纸。她执笔在木盒之中蘸了蘸,即奋笔疾书,一气书就四张黄符。左右分持二张,轻轻一摇,黄符“噗”地一声烧了起来。就在此时,房中东南西北四方各有一道黑影儿凭空而出!
贤妃将燃烧的纸符洒向半空:“黄符为令,阴兵听遣”话音刚落,四名阴兵即规规矩矩束手立于角落。
贤妃唱道:“我今有难,地府借兵,奉寿一年,以解劫难”
话音刚落,四阴兵齐声应喏。
贤妃气定神闲道:“四方阴兵,护我宫院,若有来犯,诛杀殿前!”
四阴兵再齐声应喏。
贤妃低喝一声:“隐!”喝毕阴兵已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