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各种缘故，本应过年初十之前出行，直到吃到今晚的元宵我还呆在老家的庭院。早在太阳还未完全坠落地平线之前，天空中就已经绽放各种五彩烟火。我站在临街的家门口，望着远处冉冉升起的天灯，感受这个小镇仅剩下最后的喧闹。突然一辆黑色大众停在我的面前，从车窗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县城看烟花咯，去不去。”我犹豫不觉，心想这么冷的天气，跑那么远看只是凑个热闹，真是无趣。

我坐在副驾驶和阿宽谈论最近无关紧要的家中琐事，他是朋友当中今年唯一寻到心仪对象的人，联想到他最近与人谈话间的神采飞扬，就知道其心情格外欢畅。伴随两旁的鞭炮声响，路过的村庄也都点燃自家的烟花喧闹一番。仔细一算上次在县城观赏烟花还是在读书的时候。故乡的很多事物还真是见一面少一面，想到这里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难以名状的伤感。进入平坦的省道上阿宽忽然提档加速，我忙说：“慢点慢点，咱不着急。”

阿宽淡定回复：“你放心，年前咱们镇河提漂移比赛我拿的第一名，靠实力在这摆着呢。哎对，你肯定不知道这事儿，那时你还没回来。”

“我要是在家参赛的话，你就是第二名了。”我说。

“小伙子自信是种好事儿，但要看在谁的面前。”

我转头看向车窗外大笑起来，作为当年单车越野、漂移同龄少年第一人，我的名号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记得。随后阿宽邀请我年前早点回来比赛，当然我愉快接受了他的挑战。

乡村的寂寥在接近城区的途中渐渐消失，迎接我们的是更为喧闹繁华的一面，满街挂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闪烁，各种店家门口充斥着各种喜庆的歌曲。可能今晚像我们这样无聊的人太多，基本上每个红绿灯路口都是缓慢前行。阿宽变得有点急躁起来，一向待人彬彬有礼的他此时右手猛拍打了下方向盘顺便爆了几句粗口，比他更为急躁的后方也纷纷发出刺耳的鸣笛。为了缓解当下难熬的局面，我和阿宽又聊起了家常。就这样我们艰难前行，终于在整个烟花高潮之前我们到达了广场。

在人海的岸边我和阿宽遇到比堵车还要苦恼的事情，收费和不收费以及可能以后要缴罚款费的地方都停满了车辆。阿宽周围遥望了下二话不说上车开到了路边人行道往里面的地方。我担忧的说会不会挡住别的车出来？

“挡住什么！现在烟花还没放完，谁会现在回家？”

“也是，反正前面有你电话号码，即便有人着急要走会给你联系的。”

“对嘛，我们走！”

我们穿过密集的四车道，像别处的溪流一同汇入这片汪洋大海。此时烟花放的正艳，每个人都试图打开相机记录这瞬间的美好。我们在比肩接踵的人海中艰难前进，要努力挤进中央地带但没多久我们就放弃了这个决定，又原程迂回到边缘后就晃悠晃到广场周围的商圈，卖小吃的摊位中的各种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我们在一家生意平淡的饮品店坐下。这家店面已是超过十年的老店，记得我们读书时候每次周末聚会都会来此长坐。不过可能近些年受周围趋势影响下的缘故，之前一向忙碌的老板此时坐在一旁望着远处发呆。不多会儿，一位身穿黑色绒衣外套的女孩走了进来，老板连忙起来把打包好的两杯饮品递给了她。我偷看了那窈窕的背影在想，正面肯定也很漂亮。在她转身的一瞬看到零点一秒侧脸，那是一副涂满白嫩粉饰的面容，虽然没完全窥探到正脸，但我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和阿宽走出店外，烟花一个个冲到夜空完成了它们的光荣使命，在一片片惊叹声中我们准备走到最里面感受难得的氛围。此时广场中的人海已比方才稀疏了不少，在我们快步前行的时候，发生了我意料之中的事情。阿宽挂掉电话对我说：“没事，我去把车挪开就过来，一会电话找你。”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于是我独自前行到最佳观景位置，但烟花似乎等待某个时间破茧而出，环顾四周惊讶看到左前方刚才遇见的黑色绒衣外套女孩，此刻的心情格外欢畅，我决定走到前面一览她的全貌。在距离她十米的平行线上我停了下来，只见她把杯中的吸管放到嘴边轻触一下转身到右前方目光看向别处，那是一副化着白皙的浓妆涂着橘红色唇色的面容。惊愕的我站在原地，此刻的脑海把时光倒退三年前的冬天。

因为昨晚下了场罕见的大雪，我和左前方的这位女子并行在已被银色棉被包裹着的麦田之中。那时还是一头乌黑中渐黄的长发，脖颈挂着一米多长红蓝方格的围巾，我抚摸头发的时候她露出了害羞柔情的笑容。我们没有过多的言语一同看着前方没有边际的雪白，那年的寒冬经过测量是十年当中温度最低但却是我度过最晴朗的冬季。

我们漫无目的漫步到了小镇上，在一家颇为整洁的饮品店靠坐在窗边歇息。店内放着德莱特曼的曲子，让人刚走进门就感觉非常的舒服。我们要了两杯此店的招牌——红豆飘香奶茶，周围的内饰装潢已经脱离了乡间应有的平庸粗糙，颇有一种立体主义的意思。我看着对面的她沾粘的长睫毛不断在眨动，她用手捋了捋散落脸边的乱发，露出打扮得非常精致的面容。应该是一路走来使得身体温热的原因，她把围巾摘下顺便把白色的羽绒服的拉链也解开。我看到她的脸颊略微透红，这样反而显得极为可爱。奶茶端上来后我们边喝边聊，红豆的浓香在口腔中反复翻滚着，对此我是赞不绝口。她只喝了一半就放在桌边然后拿起口袋中橘红色的唇膏，可能是味道太浓的原因，她边照着手机屏幕补妆边和我说：香精加的太多啦！

透过窗户外面有两颗相近披着银装的松柏挺拔的立在那里，傲娇的绿枝在一片白芒的景象中显得非同异类，她起身走出店外朝松柏方向小跑过去，随后我给她拍了一些照片后，就用脚踹了其中一颗松树，枝上的积雪漱漱落下在身上的瞬间，高挑的她立即蜷缩在我的怀中，接下来的雪仗我被全面压制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雪球抛来抛去的间隙，我看到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待我拍掉身上的雪花后已不见她的身影，环顾四周能够作为藏身之处只有临近河提的林场。我穿梭林间几分钟后依然寻觅不到就开始心生恐慌，边大声喊她的名字边狂奔搜索，最后在一棵杨树后垂下一角的围巾出卖了行踪。逮住她时正用严厉的目光怒视着我，本来心中急躁出的火气此时也已被恐吓出体外。

看我没有变现什么异常情绪，她立即转动眼珠表情也回到正常：

“还以为你会生气呢？”

“哪会呢？跑一跑多暖和。”

“是吧，那你现在把我背出去怎么样？”

我蹲下身体喘着粗气，把额头上的微汗用纸巾擦了擦，然后抬手朝她比划着：

“OK no problem！”

“难得见你这么爽快啊！”

我站起身来面对着她：“那你得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好不好？”

她疑惑：“小小要求？好哒好哒，只要不把我绑起来卖了就行。”

“嗯，那你现在站好。”

她立正站好双手下垂。

“哎，旁边地上怎么有只大黑猫看着你？”

她转头看去，我把身体向她靠近试图轻吻她的脸颊，仿佛剩余只有零点一厘米的距离她一下子笑着跑开了。我边追边说：“我不跟你闹了，现在背你出去吧！”

她在前方跑着：“才不要你背，你是一个大坏猫。”

我追上她时忽然停了下来，抬头指向望着天空。

“快看，那有两只黑白相间的飞鸟，真漂亮啊！”

蹦！一声巨响，广场上空绽放的紫色烟花把我强行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做出当时抬头看飞鸟一样的姿态，嘴唇微张感叹如此美丽的烟火。我有种走过去的冲动在脑海越发强烈，体内几头热血的野鹿正撞击心脏，我迈出步伐向她一步步靠近，不用猜肯定会惊讶道世界是如此之小，虽然不会再去林场一起观看飞鸟，但哪怕此刻被她无视或躲开都无所谓，就当做不留遗憾对当年的种种误解做个了结。在离她越来越近的途中我特地整理下方才凌乱的上衣，我把步伐放慢思索着开口第一句话究竟该说什么？正在纠结的时候一个陌生男子不知从哪个方向窜出，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她惊讶转身后看然后把另一只手拎着的饮品递给了他，她露出了和当年一样的笑容，这笑容仿佛在暗中向我抛来几支已经引爆的火药，只觉得脸部生疼的厉害。我转身走去，此时更加壮观的烟花升空绽放，所有人抬头望去纷纷露出惊叹的神情。

我在广场边缘的花坛瓷砖上躺下，隔着棉衣刺骨的寒意阵阵传来，烟火的高潮正式来临，整个人海已是万分沸腾。落下的烟灰像万把匕首从天而降扎在我的全身，我已无力理会这些充满恶意的尘埃，方才还在热血撞击的野鹿也拉扯上心脏坠落在无底深崖，伴随着失重感越来越强烈，愿此时所有的喧闹都随刮起的夜风渐渐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