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一个村子都有一个供销社,卖咸盐,酱油,铅笔,田字格本等这么简单的日用品。我们村的供销社,两间房子那么大,一进门最直接的就是浓郁的酱油,老白干酒混合的气味。屋子被柜台分为两部分,像一个扁扁的“凹”子,柜台是砖砌的,凹字开口处是门,售货员在框里,中间一横的柜台上有一块木板,木板下没有砌砖,掀起木板,售货员就可以进出。
供销社里有两个售货员,按辈分排,老一点的,我叫叔叔,年轻一点的,比我爸爸还年轻十几岁的,我叫爷爷。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老一点的称呼年轻一点的是不是也是“叔叔”。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柜台上放着最主要的是一个台秤。供销社里日用百货,烟酒糖茶,松紧带,扎头绳,学习用品,桃酥,月饼,啥都有。过年过节按人供应还是按户供应的紧俏食品也都在这里。过年的时候每一家总会供应一些白砂糖,一份一份的倒进秤盘,拨到一定的刻度,每一家不多也不少。然后倒在正方形的牛皮纸中央,一个角一个角的折,折到三个角时,两手捧起,在柜台上顿一顿,让里面的糖更紧凑一些,然后用牛皮纸念成的细绳捆好,细绳在售货员的手里一抖就断了。看着售货员麻利的一气呵成,然后递到排队等着的村民手里,当然也要付钱。拿着这绵绵白白的糖,飞一样的跑回家,回到家妈妈就会小心翼翼的解开绳子,打开一角,然后一人捏一小撮放在我们姊妹的小手里,用舌尖轻轻的舔舔,可甜了。供销社里也卖糖块,带彩色包装纸的那种,装在大肚子的玻璃瓶里,一分钱一块,这种不用供应,随便买,要是那次家长能给一角钱,买十块糖,那就和过年似的。糖吃了,糖纸也要展开夹进书里放好。看来我现在喜欢收集东西的习惯,在那时就已经初具雏形了,哎呀可那些糖纸留到现在该有多好。
柜台上西面摆着几个鱼纹坛子,里面装的是白干,这可是全村男人牵肠挂肚,梦寐以求,恋恋不舍的坛子。我要经常来这里给我父亲打酒,一次2两,两毛钱,从不多打,也从不少打,就是2两。喝酒也不能每天都喝,也要给自己或者是给大家一个理由,看起来需要喝酒。父亲最经常用的理由就是:今天考试,学生考的好,心情好,来闺女去给爸打2两酒。父亲这么说的时候是欣慰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这时候走在路上的我心情也是愉悦的,酒也变成了喜悦的酒。再一个理由就是:今天考试,唉,学生没考好,心情不好,闺女给爸爸买2两酒吧。这么说的时候父亲心里是充满悲伤的,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买酒的我也跟着丧气起来,酒也变了悲伤的酒。每次接过父亲给的2毛钱,揣着或喜或悲的心情到供销社去买酒。
递上酒瓶子:爷爷,我打2两酒。叔叔,我买2两酒。被称作叔叔,爷爷的人接过瓶子,白铁皮做的漏斗插进瓶口,拿起酒提,一提一两,伸进鱼纹坛子,咕噜灌满,提起来,满满的,小眼贼嘘嘘的我就怕酒洒出来,看着清咧咧的酒倒进漏斗,流进瓶底,再看着酒提里不要有剩余,酒提倒的底朝天,一滴也不留,可就在酒提一倾斜的刹那,我明明就看见酒提的底部横着塞了两三根高粱杆,这是什么意思呀,那么小的我根本不懂,现在想起才明白。
咸盐是在屋子里的西北角,砖砌的池子。一池子的咸盐,盐粒很大,黄豆那么大,很便宜几分钱一斤。盐萝卜,盐嘎达,盐白菜梆子,我母亲一把一把的撒上去,平日里做菜就需要拿擀面杖碾碎。
供销社是山里孩子联系外面唯一的渠道,供销社里挂起了漂亮的纱巾一样的扎头绳,有桃红的,有粉嫩的两种,我喜欢那种桃红的,我的小伙伴都买了。现在想就是那种蚊帐布,七八厘米宽,三十厘米长那么大,买一根回来剪成两根,一个辫子绑一根。我天天央求妈妈买,可妈妈总也不答应,一根一角五分。
“给你买,就得给你妹妹买,3角钱,能买3包洋火了。”
到了年底,妈妈终于给我3角钱去买纱巾了,我开心的跑到供销社,可我喜欢的桃红色只剩下最后一根了,而且两头不一般宽,一头只有两三厘米宽,是个次品,售货员问我还要吗?可是我喜欢,我喜欢那个桃红,我看了好长时间了,最后还是买回来了,可因为一生是喜欢完美那种人,最终也没有怎么扎过那根纱巾,不过还是拥有过。
家里的采购员好像就是我,偶尔会剩一分两分钱,那都是要马上交公的,我有很好的自律。因为有一次终于没有抵挡住诱惑。买酱油剩下3分钱,当时流行熟料丝做的扎头绳,一分钱一根,我买了3根,这件事是很小很小时发生的,回家交账交不清楚,被我妈妈逼着问3分钱干啥了,掩盖不住,只得老实交代,最后被我妈妈好一顿打,当时我姥姥也在,一直宠我的姥姥也站着妈妈一边,不停地添油加醋:“这么小的女孩子就学会乱花钱,将来可怎么得了哇!”所以我被一直打到爬到大柜底下躲了起来,现在想来,唉,悲哀呀。但我有很好的花钱习惯,很自律。
以后,八十年代,没有供应的东西了,生活用品也越来越丰富,有人在村子里也开了小卖部,供销社也渐渐失去了它在村子里的地位,以后连供销社的名字也不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