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父


——以下是6月父亲节时写的。粘上来,权作分享吧。只是想说,好好珍惜,在身边的人。不论是父母兄弟姐妹,还是知己蓝颜闺蜜。


   夏夜的室内开始有蚊子的低吟了。终于在周五晚上记起去超市买了一大盒蚊香。当那一圈绕着一圈的圆被点燃,在室内飘起淡淡的火光与其特有的气味时,我的念想也开始在夏夜里回荡。

   父亲走的时候是个寒冬。07年元旦过后,我没有看见他最后一面,彼时的我还在县城中学里为高考奋战,尚且不知道家里的变故。纵然那几天夜里有梦到父亲,我也宁愿相信那只是普通的想念,不可能是某一种不良的感应。那时的父亲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好几年,是自我读初二时开始的。

   至今仍然记得父亲第一次因高血压晕眩不已住院的情景。那天早晨,大哥说父亲降压药吃了一周可还是不管用,村里诊所的好心医生建议父亲去县城检查。大哥于是决定骑着摩托带父亲上城,二哥在摩托车尾护着父亲。那是个周六,我也闹着要跟父亲去。母亲说,父亲只是检查身体,有大哥二哥在就行。何况摩托最多也只能容三人,我要没地方坐的。我只好作罢。安静地与母亲在家里候着消息。当天午后,二哥便骑着摩托回来说,医生建议父亲住院观察与调养,这样对于控制父亲当时偏重的高血压效果会好一些。二哥嘱咐母亲尽快收拾一些衣物。当时的我,对于住院还感到好奇,带着担忧与好奇的双重心理与母亲随二哥来到县城的中医院。

  我便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医院里特有的消毒与药物气味以及那一种安静与小心翼翼。其实,那应该不算是我第一次去医院,记得父亲母亲不止一次在亲友面前说过,我3岁以前身体一直都很差劲,动不动就发高烧重感冒,经常紧急严重到三更半夜把父亲母亲折腾起来,父亲用那一辆老式的永久牌单车载着母亲,母亲怀里抱着幼小娇气的我,通过当时还是黄泥路的村里蜿蜒小道往县城医院赶。不过当时的我对于医院里特有的气息似乎还没有太多的意识与记忆吧?

    那天下午,我跟随在二哥与母亲身后,在医院的主楼里穿梭,终于走进父亲所在的病房里。父亲一看见我们就露出了轻松慈爱的笑。我的紧张与担忧消失了很大一部分。父亲把我喊到病床前,安慰我说,没事的,小丫头,养几天就可以出院的。我小声地点头应了声,环顾了整个病房,一共八个床位,两个空位,其余五位是跟父亲年龄相仿的同性病友。当时父亲是64岁,已经辞去乡上的工作离休14年了。我是父亲50岁离休之后与母亲一起领养回家的。养育我的这位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与父亲相差九岁。在父亲50岁那一年,母亲41岁,他们一起回到村里,承担起一边归田养老、一边抚养幼女的重任。记得当时的家是个大家,我在父亲母亲的至爱呵护下撒娇,与大哥的长子次子、后来再加上二哥的长女一起摸爬滚打缓慢长大。那时候,就像农村里的天很蓝水很清一样,我生性乖巧懂事,童年也是丰富多彩无忧无虑的。

    初二的那一个周末便是在县城里与母亲一起照料父亲度过的。彼时的父亲只是高血压,所以容易头晕,随有右侧小腿浮肿的并发症,但情绪还很开朗,胃口也不错,状况尚且不会像两年后那般严重。周日晚上我照旧乖乖的返回学校里晚自习,准备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为期一周的备考、末考结束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回家收拾好自己的衣物与洗漱用品,顺便捎上了暑期作业本和一本精装《水浒传》——在电话里问父亲我可否在医院里陪着父亲过我的暑假时,父亲高兴地说可以,并建议我带本书去看,以防他睡着了的时候我无聊没事做。10岁上三年级之后,我忽然渐渐热爱起读书来。无论是带有插画的故事书,还是小学生写作指导书。父亲很是高兴,我不但听话懂事乖巧,还热爱学习知识。尽管家境不算宽裕,但自小学三年级之后,无论我是要买什么书、买多少书,父亲都开心地帮我买单,偶尔还与我交谈阅读个别书目的感受。就是在四年级暑期那会儿,父亲与我约定,要供我上大学。那天小舅妈到家里来做客,父亲、母亲和小舅妈坐在门前喝茶聊天,我则端着椅子坐在身旁一边听大人们谈天一边看小学生必读版的《三国演义典故精解》。小舅妈问我想不想念大学,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想呀。父亲也点点头说,“一定要的,小丫头可热爱学习了呢。”父亲带着慈爱的笑容看看我,“再穷再苦都要供她念大学,我可要亲自看着她大学毕业呢!”

    2002年10月,父亲的血压已经控制得相对稳定了,于是欢欢喜喜地出院。不过从那之后,父亲需要按时吃降压药以继续控制血压。村里诊所的那位好心医生每半个月来一次我家给父亲量血压并根据情况给父亲调配或者增减药物。若是遇到高温的夏日,父亲有时候会头晕得很难受,甚至吃不下饭。母亲不时给诊所医生打电话,医生会尽快赶来给父亲注射氨基酸或者其他滴液。我则像在医院里一样在床头看护着父亲。到后来,我跟那位好心的医生学会了如何换点滴瓶,于是之后会麻利地给父亲换点滴瓶。2004年9月,我离家到离家十里的县城上高中,每隔一周回家一趟,在返校之前给父亲搭配好三餐饭后必吃的药。母亲不识字,不懂得药物的用量,她负责在家里尽心侍奉着父亲,提醒父亲吃药。2005年,高一的暑假,我在学校补课,父亲再度住院。血压在炎炎夏日里又开始不安分,父亲再次被剧烈的头昏、恶心折磨,而且右半身开始出现下肢不遂的征兆。那时候的父亲,脸色蜡黄了很多,与我说话的语气微弱了许多。病床墙头的登记卡上写着父亲的姓名以及脑梗塞三个字。彼时我不大懂这种病理,但是大概明白父亲的病情已经不是高血压那么简单了。

    暑假过后,高二开学,父亲已经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有余。这一次住院,父亲需要注射的滴液种类与数量都增多。2005年10月,父亲的病情略见好转,得以出院回家静养。在随后的两年里,父亲的病情却未在出院前的好转基础上稳定下来,反而有恶化的趋势。这两年里,饱受病痛折磨的父亲几乎都是卧床度过的。继05年出院之后,06年初父亲在家中的卫生间不慎摔倒,父亲三度入院。这一次,父亲被安排在了重症ICU病房。一看到父亲虚弱地躺在床上,氧气管插在他的鼻孔里,我的鼻酸便无可救药地涌上来了。不过还是忍住了没在父亲面前流泪。我就呆呆地杵在床前,听到父亲努力一呼一吸之间伴随着严重的杂音。大哥说,主治医生断定父亲有肺部感染的迹象,而且呼吸有点困难,所以暂时需要氧气管帮忙。我轻轻地嗯了声。父亲微弱地睁开眼睛,看到我,轻轻地挤出了一个微笑,“林,你下课了啊。”我轻轻地应着,心里却一阵一阵揪着疼。那之后的几年里,我的爱哭本性终究体现了出来,时常发觉自己从睡梦里流泪醒来。母亲与哥哥们的脸色也愈来愈疲惫、越来越担忧。

    农历2006年腊月初二,新历2007年1月20日凌晨,父亲在家中病逝。我没有看见他最后一面,亦不知父亲最后的时光里是否还会苦痛。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神智恢复正常的母亲才告诉我父亲的最后几天是如何过来的。父亲走的那一个夜晚是个星期五的冬夜,雨一直下着,县城与乡村的的冬天都很阴冷。星期六中午我满心欢喜地打电话回家想要给母亲说我下午放学后就回家的。然而,接电话的确是三哥,他在电话那头叫我好好听着,“父亲,昨晚,走了……”霎时我懵了,反复地问三哥,你在说什么。母亲接过电话,用嘶哑的声音跟我说,“林儿,你该长大了,知道吗?先把下午的课上完,放学后你三哥再接你回家来,要乖,要注意安全。”我在电话这头傻傻地哭嚎着问母亲,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见父亲最后一面,为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不给我机会看到……

    那个雨天的傍晚,我就坐着三哥的摩托回家。大风吹落了雨衣帽子,我没把帽子戴回去,就任凭那些风雨打过来好了。路上三哥跟我解释,昨晚不是故意不喊你回家来的,何况是半夜三更。 父亲不希望影响我的学习,想让我安心去拼高考。父亲临终前叮嘱完别的事情之后,关于我的唯一的话就是,让三个哥哥一定要齐力把我供到大学毕业。我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三哥的解释。那段日子母亲因父亲的病逝而神智衰弱到生活难以自理,一日又一日地无眠。我的味觉出了问题,慢性肠胃炎也在那个时候出来作怪,吃不下东西,并强忍着自己不在母亲面前哭。或许我早熟,或许我还太懵懂,忍着忍着我就真的无法在家人面前哭出声来了。或许母亲是懂我的,她懂我一个又一个夜里侧身躲进被窝里的无声无息。所以,当邻居们一同议论怎么都没见我在父亲的遗体前哭出声来的时候,母亲紧握着我的手质问他们,“谁说林儿没哭的,谁敢说我们林儿没良心的?”

    我亦惊异于自己的淡定到不出一声。不哭,不吃饭,不说话,就会跟着母亲,陪着声音嘶哑的母亲一起发呆。那个雨天,一进家门,大厅便是灵堂。我双膝跪在父亲遗体面前,没哭出来,也没说一句话,就只是呆呆地跪着。母亲走过来跟我说,“林儿,别跪了,起来吧。来,过来,你父亲的最后一面,现在我们补上。”母亲缓缓小心地掀开白布,我看见父亲苍白的脸,双眼自然地闭合着。那一刻,我总觉得,父亲是要睁开眼来,跟我说句话的——我不认为父亲已经走了——我的这一层潜意识,直到高考结束,7月份之后,才彻底地破碎。07年的那一个暑假,无数次我对着父亲的遗像,依旧只会跪着,泪水无声无息一行一行止不住地掉落。

    我知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也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是谁说的,亲人的离去是最有可能让一个孩子在一夜之间长大的?父亲离开之后的几年里,我终于咀嚼出了这句话的疼痛与悲哀。是的,我长大了。母亲也这样说。但是在四年大学毕业之前,心底里那一个好几年前还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却无数次倔强地想象着宁愿自己永远学不会悲伤、永远不要长大。父亲的一生历经了那么多的世事,还未来得及享享安宁的清福,父亲与母亲将我视如己出,毫无怨言地把我抚养成人,我还未来得及报答,父亲怎么可以就那样走了呢?

    父亲离去已然7年有余了。他终究没能守住与我的小小约定,没能看到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没能看见我大学毕业,也没有看到我终于在大学毕业之后勇敢地与喜欢的男生谈了恋爱。但是,在母亲和我的心里,父亲是还一直在的。大学四年里,甚至是直到现在,父亲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梦里,是健健康康地站在我面前。儿时一家三口开心快乐的时光可以在梦里重新出现。梦见父亲的笑脸时,我总是贪婪地不愿醒来。当我跟母亲说起我的梦时,母亲笑了,“傻丫头,你父亲本来就一直在的,在我们心里,只要我们还活着,你父亲就还活着。”

    品味着母亲的话,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或许是我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话,或许是不知不觉中我与母亲达成了共识。母亲虽然没有文化,可是她懂得道理。尽管我与父亲母亲没有一丝血缘关系,但是他们于我的养育之恩、对我的厚爱,远远胜过了生身父母。的确,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少了父亲,这个家就少了很多无以言明的东西。母亲因为父亲的离世精神恍惚了半年多,我差点就冲动地离开高考的战场奔赴他乡流浪天涯;即使后来一所二流本科的高考通知书到了,我又差一点就在父亲的坟前烧掉了通知书;就在我高考毕业后,大嫂的身体也日渐虚弱随后便住了院……生父开始关心起我来,但是我竟然愈加害怕在生父家里待着,哪怕只是他们求我在那边吃一顿团圆饭,因为那样父母一起合家团圆的一桌饭,我再也不会有机会吃到了;大学的前两年时光,我甚至害怕听到舍友与其亲爹的亲密对话,夜里躲进被窝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依旧是紧咬住了被子、了无声息……终于,在外念大学的第一年暑假回到家中的我终于看见母亲的脸上渐渐有了淡淡的笑容。一年,两年,三年……母亲的微笑让我释然了许多,我开始与母亲讲我与她跟父亲在梦里重逢的故事。

    时至今日,父亲的笑容还在脑海里精心储存着。尽管梦见父亲的次数渐渐少了,但我知道他还一直在的,在我和母亲的脑海里、心里。母亲还是会在电话那头叮嘱我一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的起居,就像当年父亲叮嘱我一样;我可以微笑着听同学或者闺蜜跟她们的父母撒娇卖乖了……这时候的我,才应该算是真正懂事了吧?

 

——父亲走后的第7个念头,我终于写下了这篇冗余单调的文,只是想再安静地想念父亲。关于父亲,关于父亲与母亲,关于我与养育我长大的父亲、母亲,或许可以念叨成一部书了吧?可惜的是,我的阅历与笔力都很局限。越来越领悟到,有些情感与念想靠我的文字是无力表达完整的。但是,父亲,我想你,希望你在天堂里依旧可以望到——我会好好的,母亲也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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