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披上破棉袄,这是奶奶20年前纺线给他做的一件蓝布棉袄。袄面已看不出底色,黑黢黢的,抓一把硬硬的,袖口领边已补得层层叠叠。
爷爷一夜憋得如同田里的青蛙,肚子鼓鼓的。他想起身召集三个儿子把分家的事压下去,希望这是媳妇们的一出闹剧。
他把一支腿撂下炕沿,刚想放下另一支腿,突然眼前一黑,一跟头栽到地上。
“老大,快过来,你爹…..。”奶奶呼喊着住在对屋的大儿子。
“快,掐人中!”大儿子闻声跑过来,赤身裸脚,“快,找根针来。”大伯招呼奶奶帮忙。
大伯母把家里老小的都呼号起来,三个儿子把老爷子抬上炕。大伯平时懂点针灸穴位,他这一针扎下去还真有效,只听爷爷“哽”的一声,苏缓过来。
“老头子,你吓死我了。”奶奶给爷爷从上到下捋着身子,爷爷紧闭双眼。爷爷身上紧紧巴巴,瘦骨嶙峋。
爷爷慢慢睁开眼睛:“老大”,爷爷用微弱的声音说,“你是老大,给你两个弟弟和媳妇们说说,咱这家不能散啊。”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
二伯走上前:“爹,你放心,媳妇们说了不算。”二伯是家里公认的孝子。
旁边的媳妇们此时也默不作声。一切平静后,媳妇们都回了各自的屋子,儿子们围着爹妈,看到老爷子无大碍,才离开。
“你说媳妇说了不算,我嫁到你家就是受窝囊气呗!”二伯母不愧没文化,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往枪口上撞。
“告诉你,这个家我要分定了,老三媳妇积极、大嫂也同意。”二伯母毫不示弱。
“你要是分家,我就跟你离婚!”“离就离,看看谁怕谁?”两个人越吵声越大。
“我今晚就搬到妈那边去。”二伯双眼冒火,搬起行李直接扔到奶奶的炕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奶奶看着头发毛都竖起来的二伯 ,眼圈都红了,但是她强忍眼泪没流下来。
奶奶是个坚强的人,在我的记忆中,无论遇到多大的事,奶奶从没大声哭喊过,甚至我的两个姑姑英年早逝。
三姑婚后难产大流血。“保大人,不要这孩子。”姑父毅然决定,但最终三姑还是走了。大家害怕白发人送黑发人 ,奶奶会受不了,但奶奶一滴泪没掉,告诉姑父:“这就是她的命。”
二姑是五十几岁突发脑溢血去世的,奶奶当时在二姑家,帮助料理完后事,还劝外孙们想开些。
这边三儿子从老爹那儿回到家,一头拱进炕头,双手埋头,不和媳妇说一句话。
“就是你撺掇那俩媳妇闹事,以前你没过门之前这家不是好好的吗?”爸爸心里五味杂陈,觉得自己对不起爹妈。
妈妈也挺倔,你不说话我也不说。那天晚上,夫妻俩第一次分睡,昔日的甜言蜜语已化作泡泡,随岁月而去。
再说大伯母,她没什么主心骨,平常打个小报告还行,但是遇到大事她是上不了台面的,所以她不吭声,坐等观望。
爷爷自从摔了那一跤后,好像伤了元气,家里人都想送他看医生,可说什么他也不去。“我是老病,一上火就头晕,吃点小药就行了。”
可是,爷爷这次真不是头疼脑热这么简单,后来爸爸把爷爷送到县城医院检查,结果是肝硬化腹水,好像日子不多了。
爸爸把爷爷的事迁怒于妈妈,妈妈此时已经怀我三个月,妈妈也是一肚子委屈,卷起包裹回娘家去了。
此时奶奶家已失去了往日的喧嚣。爷爷躺在床上、不能起来干活了。大伯和他大儿子负责家里的农活,二伯和爸爸上班,三媳妇回了娘家,二伯母和二伯怄气,伙里排班做饭也不做了,吃饭的时候让孩子去盛一碗,拿回来给她。
两个媳妇躺平,家里做饭的活就由奶奶和大伯母来做。做了两天,大伯母也开始“闹病”了,于是家里这些杂活全由奶奶承担。
“老婆子,苦了你了!”爷爷看到奶奶的小脚白天黑夜不得闲,心里不是滋味。爷爷的病好了几天,病情又反复,格外加重了。更糟糕的是、爷爷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头,没人的时候经常一个人掉眼泪。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爷爷的病不见好转。期间谁也不提分家的事、可是奶奶的心里就像有一堵墙堵着,憋得心里难受。
有一天,爷爷看着三个儿子都在家,爷爷对奶奶说:“老婆子,这个家分了吧。”
奶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听说后院老周家分了,他家六个媳妇成天兔打鳖闹的。”“分了家都知道自己的小家重要,现在过得都挺好,咱就别别着啦。”
奶奶说:“这话我早就想说,过去咱俩能干,帮孩子承担点,现在干不动了,就别连累孩子了。”
正说着,二伯下班回来了,他听着爹妈的对话,冲到屋里大声说:“爹,我死了也不分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