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电话给金毛,嘱咐她晚上过来,色色地说了许多暧昧话。奶奶住的地方离我家不远,就在隔壁的小区,老街拆迁后,奶奶和已经离婚的四叔分了一套房子,就住在里面。
许久以前,我整天待业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去看奶奶,那时她还没查出病情,整天在小区附近游荡,时不时捡一些别人丢弃的塑料瓶或者硬板纸回家,等到阳台上多得没办法堆了,再慢慢悠悠的走到小区门口,喊收破烂的小贩过来,把废物卖掉,她会小心翼翼的数着每一个铜板,然后放进自己房间的床头柜内的一个小箱子里面。
奶奶独独给了我一把钥匙,于是我能随意进出她的家。我用这把钥匙打开锁,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奶奶家也是两室一厅的房子,她和我叔叔住在一起,她睡小的那间,房间靠北,冬天冷夏天热。
房门半掩着,我走进去,有股淡淡的霉酸味,一股脑地飘入我的鼻孔。奶奶蜷缩着身子靠在床背上,低着头折叠着银闪闪的锡箔,在她左边,放着几只破旧的皮鞋盒子,里面堆放着整整齐齐已经叠好的元宝锡箔。“奶奶”我叫她,鼻子一酸,心里有中说不出的压抑。奶奶抬起头看是谁,大蛤蟆老光眼镜往鼻尖上滑下去。 “来拉。”奶奶的声音嘶哑无比,“吃过了吗?”我点点头,她又低头折起锡箔,嘴里喃喃地唠着:冬至快到了,早点做准备,给老祖宗们和你爷爷烧去花。“
我知道这些锡箔很贵的,可奶奶不心疼钱,她愿意花最贵的价格,买最好最亮的锡箔。我静静地坐在她的床沿边上,默默地陪她折锡箔。记忆中,曾几何时,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光,曾经那么多次,我可以就这么坐在她的旁边,半天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眼角、额头密密麻麻的皱纹,然后听着她一遍又一遍重复过去的故事,有些事情听了几十遍了,却依旧没让我厌烦。
我和她隔了几代人,年龄整整差了半个世纪,其实能够共同聊到的话题,少之又少,除了在一旁听,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但是今天,与往常不同,她却不再说那些岁月和往事,只是机械般的折着锡箔。
我有一句没一句,问:“你最近身体怎样,饭吃的下吗,觉睡的着吗。“奶奶抬起头,皱着眉说:”有时候肚子发胀疼痛,大便不好明明想拉却老拉一点点。”我心里明白,这是晚期直肠癌的表现,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我又问:“叔叔他们来看你了吗?”
奶奶的身体微微抖动一下,嘶哑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奈,半饷才回答:“来过、来过,他们都很忙,我还能自己动,不要拖累他们。”我追问:“什么时候来的?”“上个月吧”,奶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记不清了。”那眼神,分明含着失望却夹杂着一丝渴望。
奶奶突然起身,说:“肚子又胀了。”她颤颤巍巍的走向卫生间,我连忙过去扶她。她的手臂那么纤细,我看见她的手指甲,已经很长了。奶奶坐在马桶上,很痛苦很用力,我心里难过,却帮不上什么忙。许久,奶奶从卫生间出来,我把她扶到床上,拿出指甲钳,替她修剪指甲,她的食指和中指已经弯曲,骨头硬的根本拗不过来,好似风干的鸡爪一样。
我歪着头,奶奶喃喃地嘟囔着:“你大姨妈刚出生就死了,否则……”我看见她的眼眶,湿润润的,眼白却那么浑浊。剪完,奶奶指着手指上那个老式的金戒指说:“这个,我死了以后给你老婆。”我心一酸,摇摇头倔强地说:“我不要。”
奶奶继续叠着锡箔,嘴里面叨唠着,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看见长孙儿媳。我想到了金毛,几乎忍不住要告诉她我正在和她交往。奶奶是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时间连同她一起流逝着。
中午时分,我问奶奶:“你想吃什么?”奶奶回答:“有泡饭。”我走进厨房,见锅里面还有点,便替她加热好。我问奶奶:“你光喝泡饭怎么行。”奶奶摇头说:“我只要喝泡饭和酱菜,否则肚子难受。”
奶奶让我也吃点,我摇头。我看着奶奶用剩下的一点酱菜在碗里刮了一整圈,喝下,碗干干净净没有剩下一点饭粒。我把碗洗掉,把奶奶扶上床,说:“奶奶,我要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奶奶点点头,专心致志地叠着锡箔,像是要抓紧完成的任务。
我叹了口气,关上门走了,路上,我在饮食店买了碗盖浇饭吃下,然后静静地回到家。我不知道老爸老妈在扬州玩的怎么样了,也没办法知道,在这信息大爆炸的年代,他们竟然属于没有手机的那一类人。我曾建议他们买一个手机放在身边,万一有急事可以联系,手机不用太好,一两百的诺基亚即可,但老妈关心的问题,竟然是每个月手机费多少钱。
我说:“搞个16块套餐接听免费,打一个一毛多吧,如果电话不多一百块钱大约可以用个半年。”老妈问:“可不可以不包月,反正也没啥电话。”我解释这个没办法,可以不包月,但是一百元的话费有效期是半年,超过了就要加钱进去,否则就自动停机了。老妈算了大半天,还是觉得不划算,咒骂中国移动黑心黑肺,我劝了几次总没说服她,于是也就作罢不再提此事了。
我打开电脑,开心网里有个小学同学提议搞个聚会什么的,竟然引起极大的共鸣,那些几百年都不浮出水面的人,一个个突然就这样冒了出来,有几个同学的名字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留言,热闹得很。有的说去徐家汇哪里哪里,有的说放在周末去。我一个人偷笑,小学同学聚会,鬼才去呢,去干吗呢?共同回忆逝去的青春还是见个面约个炮什么的?搞到最后无非是霍胖、炫富。我没说话,只是随便看看他们的留言,倒也觉得蛮好玩,聚会自然是不想去的。
我又打开QQ,人事妹妹的头像是暗的,说明她不在线或者隐身着。手机响了,接起来是技校的死党张晓杰,电话里互相开开玩笑嘲弄了几句,这家伙突然问我家庭地址。我警觉地问:“要知道这个干吗?”他神秘地说:“我要扔炸弹了。”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又说,兄弟我要结婚了。我骂道:“啊?你这个家伙要结婚啦!”我把地址告诉他,挂段电话,心想,不好,要破财了!想着想着,看着窗外的浑浊天幕不禁有点惆怅。惆怅了一会,突然感觉没什么可以惆怅了,早结婚早套牢,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拿起购物袋去超市,琢磨着买点熟食或者零食什么的晚上和金毛一起吃。在我失业宅在家的那段时间,我最喜欢做的三件事情,一是玩网游、二是看动作片撸、三就是逛超市了。我一直很喜欢逛超市,超市总是有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有一次我甚至上午去一家超市,下午又去另一家超市,结果啥东西都没买又回来了,我看着满货架的商品,看看它们的价格,或者用脏兮兮的手伸进白花花的大米桶里,或者偷偷捏破几个价格昂贵的水果,总是有一种做了坏事没人发觉的窃喜感。
今天双休日人暴多,我却气定神闲优哉游哉,踏着欢快的脚步,从二楼一直逛到一楼,几乎每个货架都看了个遍,最终买了一大包乐事薯片、一个菠萝和几个熟食,自己觉得够我和金毛晚上吃了,便要去结账。一结账火气又开始上来了,几十台收银机竟然一大半都关着,开着的几个却又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每个人的小推车里面都放满了各类商品,仿佛都不要钱一样,可怜我就这么几样东西,一对比显得那么寒酸。
这一排整整等了十几分钟,结完帐已经五点多了,赶快回到家,把米淘上放电饭煲里面烧起来,又把家里剩下的半棵卷心菜洗干净,心想等金毛回来了,炒个卷心菜烧个榨菜蛋汤,这么一来荤素汤什么都有了。全部搞定,突然感到有点紧张,马上就要真正经历这个属于我人生最重要的第一个夜晚,总有点忐忑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金毛短消息已经过来了:亲,我马上就能到了,想你。我把熟菜全部装碗,又把卷心菜炒了,由于火候没掌握好,底下的部分稍微有点糊了,我尝了一下,味道马马虎虎还可以,就是这卖相真是一天世界。最后,我又把汤做好,尝了一下发觉咸了,又稀里哗啦倒了半杯热开水进去,这下差不多了。
我坐在客厅等金毛,没多久,门铃响了。打开门,金毛出现在我面前,笑嘻嘻的样子。金毛没有换衣服,明显还是昨天的那身套装,高圆跟的紫色皮鞋,深蓝色紧身牛仔裤和亮黑色衬衫。我突然陷入沉思,纠结金毛到底有没有把内衣裤换掉呢?
金毛进了门,看到满桌的菜,哇的叫起来:“亲,我好饿啊。”声音有点尖,我猛地回过神来。我让金毛坐下,去厨房盛了两碗米饭出来。电视里放着娱乐新闻,金毛看的不亦乐乎。我说:“开动吧,边吃边看。”我告诉金毛,卷心菜是我做的,不过有点焦了,不喜欢就多吃点别的熟菜…话还没说完,金毛夹起一大筷卷心菜放到碗里面,发嗲说:“我喜欢我好喜欢,我最喜欢吃蔬菜了。”
我不禁有点小感动,夹了块烤鸭给金毛,金毛咬了一口,皱着眉头看着我,故意慢吞吞地说:“亲,这鸭子怎么没卷心菜好吃啊。”我用指尖点了金毛的鼻尖,心里却暖暖的。吃完饭,金毛抢着去洗碗,我不肯,金毛用粗短的手臂把我往沙发上一按,撅着屁股奔到厨房,把门带上。我摇摇头,吓唬她:“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