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林鱼馆曾经在惠水镇小有名气。老板老林的手艺当然没的说，鱼馆的环境也挺有特色，用自家的农家小院改建而成，里面布置的绿意盎然，后院还修了一个大鱼池。

惠水镇得名于附近的惠水湖。每个土生土长的惠水镇人都爱吃鱼，也爱看鱼全须全尾，自在悠然的在水里游着时，浑身那股灵气儿。

鱼池里以惠水湖产的野生胖头鱼为主，偶尔也有一些草鱼和鲶鱼。吃鱼也讲究一个眼缘，顾客要是相中鱼池里的哪条鱼了，老林就抓起鱼池边的长柄网兜，把鱼捞上来。鱼在网兜里往往还要拼命蹦跶几下，显示出野生胖头鱼的鲜活劲头。

当面过完秤，客人就被请回去喝茶了。菜馆面积不大，前后只有三桌，虽然雇了两个老妈子打下手，但是掌勺的只有老林一人，客人多了忙活不过来。

酒香不怕巷子深，来吃鱼的客人有的是大老远开车找来的。因此客人坐下来之后，也不着急催着上菜，慢悠悠喝着茶水，听着后厨传来鱼下锅的声音，食欲就慢慢被勾起来了。

要吃上老林的水煮鱼，起码要等半个小时以上，但是实际上主要的工作都是在前期准备上，鱼肉在锅里停留的时间，只有几分钟而已。

青花白瓷盆装着的水煮鱼终于端上来了，拨开沸汤上面浮着的一层红色的干辣椒，雪白鲜嫩的鱼肉在下面微微的颤动着。

这时老林总要提醒一下，小心别烫着了。看到客人们迫不及待的下筷子夹鱼肉，被烫的直吸凉气还忍不住继续吃的馋样儿，老林别提心里多快活了。

老林曾经不止一次考虑过，等自己儿子长大了，可以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把这家鱼馆继续开下去，也许还能往下再传好几代。

但是年轻一代有自己的想法，喜欢在热闹繁华的大城市里生活，随着儿子在大城市安家定居，扎稳脚跟，老林也就接受了现实。

老林转念想，自己身子还硬朗，至少还能再干个十来年，等到干不动了，鱼馆要关就关了吧。

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鱼馆不得不关门的原因。

谁能想到惠水湖的胖头鱼，也有绝迹的一天呢。

没有惠水湖的胖头鱼，老林做出的水煮鱼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味道了。

虽然不挑剔的客人，吃不出其中的差别，但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渐渐变少了。

老林一狠心，干脆把鱼馆给关了。

二、

在老人的印象里，惠水湖里的鱼从来没有少过。懒汉要是馋鱼肉了，拿着网兜在湖边转一圈，就能有不少收获。

老林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鱼馆关门之后，他天天背着钓具，到惠水湖边的公园里钓鱼。

但是往往好几天，也一无所获，只能钓上来几条黑不溜秋的胡子鲶。

这种黑胡子鲶个头比普通的要偏大，早年是从国外引进的经济鱼种，因为在本土没有天敌，反而形成了优势鱼群，威胁到了当地的鱼群生态。

由于它味道偏油腻，有股土腥味儿，没有人喜欢吃，因此在水产品市场也属于贱卖的类型。

这一天，老林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吃过饭，就往公园里跑去。

远远的看到湖边围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袈裟戴墨镜的和尚，身上手机放着阿弥陀佛的佛教音乐。这群人手上大大小小的拎着塑料袋子，还有好几个人扛着箱子。

和尚跟着唱了一会儿经，接着说：“阿弥陀佛，各位施主今天拯救这无数生命，功德无量。”

说完这话后，就有人解开袋子，往湖中倒去。只见里面都是一些鱼虾，还有蛇和乌龟。

老林认出里面有的是陆龟，放进水里是要淹死的。更加荒唐的是，直接把成袋的鱼籽直接倒进去的，鱼卵在这种环境里根本不会孵化，只会成为其他鱼的饲料。

这时好几个人把大的水产箱搬了过来，就要往里面倒。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黑不溜秋的胡子鲶。

老林急忙过去把水产箱摁住了，说：“这鱼不能往里面倒。”

和尚看到后，过来说：“施主，放生这事情，功德无量，你为何要来阻拦。”

未等老林解释，旁边又有人帮着搭腔：“这是我花钱买的鱼，我要放生你凭啥拦我。”

“你看过白蛇传吗，许仙放走小白蛇，千年后白娘子回来报恩。”

老林急了，说：“你们这是造孽，知不知道，这玩意叫埃及胡子鲶，专爱吃鱼卵，这湖里的其他鱼都快被它吃的绝迹了。”

和尚说：“大鱼吃小鱼，这是自然规律。佛祖还曾经以身饲虎，割肉饲鹰。这湖里的鱼被吃掉，也算是积攒了功德，下一世就不会再做鱼了。”

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先生，慢条斯理说：“根据达尔文的物竞天择论，不能适应环境的物种，到最后都会被淘汰掉。我们这是加快物种的进化。”

老林一个人势单力薄，在这帮人的七嘴八舌之下，毫无还嘴能力。

他气的手都抖了，掏出手机就拨110。

“喂，警察吗，我要报警，惠水湖公园这里有人放生外来入侵物种。”

“对不起，放生这个我们不管。你要不找找管理水产的部门吧。”

一会儿的功夫，一大箱黑不溜秋的胡子鲶，全倒入了湖中。

放生完，和尚又领着这帮人，唱了一会儿经，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三、

黑胡子鲶在惠水湖泛滥成灾，老林在湖边对着它们吹胡子瞪眼，却对它们一点办法没有。

每天在湖边钓上两条，根本于事无补。

过了没几天，老伴开始抗议了。原来他和老伴一日三餐都是吃这鱼，老伴开始受不了，嫌土腥味太重，说再做这鱼，你自己吃好了。

老伴扭头上菜市场买菜去了。

老林是犟脾气，依旧每天出去钓鱼。他把当年做鱼的绝活全拿出来了，换着花样，想把鱼做精致做好吃。

但试过了水煮，红烧，酱炖，油炸，甚至做成鱼丸，不管怎么做，也去除不了那股子土腥味儿，老伴也是说到做到，一口也不吃。

吃不完的鱼肉，他就抹上粗盐，在泥罐里存起来。有时候时间长了，泥罐中传来难闻的气味。

老林本来想把泥罐里的鱼肉倒掉，但是又有点不甘心。他回想起来了做臭鱼的办法，在鱼肉上刷了一层浓酱汁，然后用油锅煎的两面焦黄。

闻起来时，虽然还有一股子臭味，但是吃起来时却意外的很香。

听到老林说，自己要去街市摆摊卖煎臭鱼，老伴瞪着眼睛说他，你是不是疯了。

拗不过老林的强烈要求，老伴终于尝了一口他煎的臭鱼后，才点点头答应了。

老林按照之前的步骤，腌制了一大桶鱼肉，又调配好了一小桶酱汁。

他在街市上租了一个摊位，挂出了老林煎臭鱼的牌子。

街市上的人熙熙攘攘，大家经过他的摊位的时候，总是捂着鼻子快速走过。

但是街市上，总不乏一些用于探索未知美食的勇者。

第一个来吃的，是一个胖胖的女大学生，她经过老林的摊位时，手上还有半纸碗烤冷面。她观望了一会儿，和老林聊了起来。

“这是什么？”
“香香的煎臭鱼。”
“好吃吗？”

“不好吃不要钱。”

“那我来一碗。”

女大学生吃完之后，立马又点了一份带回家。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顾客。

老林的摊位一下子火了起来。一晚上，就能把一大桶腌鱼肉卖光。

一种美食一旦得到了街市的认可。就会立马有许多个跟风的小摊跟着开起来。

有好些个人，在老林的摊位上晃悠着，就是不肯离去。还不停的跟老林套近乎，想要把这煎臭鱼的秘方学去。

老林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也不吝啬藏私，把怎么腌制鱼肉，怎么搭配酱汁，还有煎鱼肉的诀窍，全都告诉了他们。他还特意强调说，必须用黑胡子鲶肉做才好吃，这种鱼肉多油多，腌制过来烤出来才特别香。

没几天，在不远的位置，就有类似的小摊开了起来。

煎臭鱼逐渐推广成为了当地的特色小吃，后来逐渐在全国各地的夜市小摊上，也能看到煎臭鱼的身影了。

市面上黑胡子鲶的价格，也开始慢慢涨起来了，惠水湖里的黑胡子鲶，终于遇到了它的天敌——人类的口腹之欲，数量开始锐减起来。

闲暇时候，老林依旧会去惠水湖钓鱼，有时候能钓到一只野生的胖头鱼。

他会像宝贝一样，依依不舍的对胖头鱼嘀咕几句，然后就把它放生回去。

看到胖头鱼在湖里自由自在的游着，老林的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