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志诚 图/彭南科
写这一段时刚好是重阳节,先说说在磨刀村遇到的一个大孝子。
车子越过那个悬空的南瓜,往前走一点,右边高坎上一个院子,旁边一栋砖房,青瓦加黄墙白墙,不是苗寨建筑风格。檐壁上挂了两个大高音喇叭,旁边竖了一根旗杆,飘着一面国旗。我下车走近一看,正是村部。
南科给村长打了电话,说了我们的位置,然后站在村部屋檐下等。我免不了东张西望,用平板拍个不停。南科很淡定,他来过一次了,又是古丈人,经常上苗寨。一会,远处来了两个中年人,老远在挥手。
南科走下高坎和他们打招呼。来的是村长刘朝前,村支书符天军。南科并不认识他们。简短自我介绍后,进了村部小会议室聊了一气。
村里的基本情况后面再讲,先说说那个有名的大孝子。
磨刀村最年长的是位老太太,叫李岩香,101岁。我和南科提出,先去看看这位老寿星。村长说,老人和他一个组,磨刀组。支书和村长带我们过去。
经过无数条不规则的青石板路,左转弯,右转弯,到了老太太家。
那是一个土砖和木结构混建的小院子,中间一个天井,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不过要小些。特别那扇院门,很小,和城市家庭单门大小差不多。三四条青石构成一个梯形台阶,把门槛都遮住了。门框用料不错,很方正。门外两边墙上堆满了枯木树枝,既是日常生活的燃料,这里做饭烧水都用柴,估计也为冬天预备取暖用的柴火。秋天来了,冬天不远了。
透过门框看进去,一道阳光射在院子里,非常安静祥和。
南科他们先进去了。我的速度慢得多,一切那么新鲜,那么美,边走边拍。
进了院子,四处取景,有些杂乱,有些破败,也很温馨。一个墙角堆了几个南瓜,老南瓜,青南瓜,我不能确定青的就是嫩的。一条绳索上晒满了烟叶,从平板的的取景器里看,刚好被一根竹杆挡住了索子,以为晒在竹杆上的。
苗寨的男人,特别上了年纪的老人,几乎都爱抽烟,还要那种自己将烟叶切碎后,用纸卷个喇叭筒抽,或者用长竹杆做成的汗烟筒,边点火边抽。这些没有经过精加工的原生态烟叶,据说比香烟劲大得多,不会抽的人,吸上一口,可能会呛得眼泪鼻涕都出来,还会醉人。
南科喊我快点上去。
老寿星的家沿右手边一条木楼梯上去,中间好像另一户人家,大门紧闭,门窗已经破烂不堪。
上了木梯,顺着南科的声音,又上了右边一个小阁楼。楼道很窄,仅仅一个稍胖点的人可以畅通无阻。一扇小窗上糊了厚厚的纸,虚掩着,光线暗淡。
老寿星坐在地上,有垫被和盖被,十分简陋。我走近才发现,村支书拉开的那块布帘,不是窗户,而是一扇门。又不像门,太小,太矮,有点像绍兴乌篷船的船仓。
老寿星半倚着身子,探出头和他们说话。老寿星说的苗话,我听不懂。支书翻译,她说没有好烟来招待你们,不好意思。
老寿星声音不大,口齿清晰,神态也很慈祥。
我简单问了些情况,老寿星说她的耳朵不好使了。
出了小阁楼,我刻意看了老寿星吃的东西。
堂屋里有一个火灶,火已经熄灭了,一些干柴烧成的木炭上,搁着一个带柄的小烧锅,现代品。揭开锅盖一看,一些剩饭,几块腊肉,几点蔬菜。村长说,这是老寿星吃的,她要是饿了,就会到这里自己热一下再吃。我有些吃惊,问老寿星的儿孙呢?村长说,有个儿子在身边,应该出去干活去了。
我又进了一个侧门,里面是厨房,一口炒菜铁锅,一个烧得黑黢黢的高压锅,里面没有垫圈,也找不到减压阀。一把同样黑不溜秋的炊壶,斜放在高高的灶台上,几块熏得乌漆煤黑的腊肉吊在灶口上方。灶台四周有些干柴枯枝。
我转身出来,村长打开了一个搪瓷杯子,从杯底到杯口均匀染成了深褐色,视觉上和墨汁涂抹的没有两样。那层厚厚的茶垢,估计没有些年份是积累不了的。磨刀人喝茶很浓,盐也吃得很重,喜欢大碗豪饮自酿的米酒,嚼腊肉。
耳闻目睹这些事实后,我很迷惑,站在现代医学角度,磨刀村人的饮食习惯,好像都不是健康的养生之道,可他们这样生活了一辈子,甚至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老寿星从阁楼里出来了,南科在拍摄,我也赶紧选角度拍了几张。用平板在光线暗淡的地方拍摄,基本无能为力,被摄对象眨一下眼睛都会虚化。
阁楼过道上,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扶着木板墙慢慢走,一边走一边说着客气的话。
我很担心她会摔着了。村长说不会,她平时一直这样自己照顾自己,儿子要出去做事。南科又问她,儿子呢?村支书答非所问,说她儿子可是个大孝子,每到寒冷的时候,就会陪着老母亲睡,给她暖被窝捂脚。我以为听错了,追问了一句。村长肯定说是这样的,很长时间了,自从老人有些怕冷开始,儿子都会陪老娘入睡。我的眼睛有些湿润,说起人性,说起对母亲的爱,我们远远不如这个大山里的苗寨汉子。
从老寿星里出来后,我们又去了村部。我请支书和村长将全村70岁以上的老人列个名单,要求有年龄、性别、居住的组名称。
南科一直惦记要给老寿星和她儿子合个影。我们分工,他去老寿星家里等她儿子,我继续采访磨刀村老人的生活情况。
支书和村长一个个打电话核实,我又认真在墙上看磨刀村的简介。
磨刀村位于古丈县东南,与泸溪县、吉首市接壤。全村6个自然村寨:磨刀、白洋、天门、次秋、别州、花岩,又分为8个村民小组,除了前面6个自然村寨外,另加符家组和河边组。全村265户,1418人。
从资料上看,这些数据截止时间为2013年,当年的人均纯收入1850元,全村贫困人口较多,是一个典型的偏远贫困的少数民族聚居地。支书说,数字没有太大变化。村长说,磨刀组已经很多年没有死过人了。
支书和村长一个一个名字记下来,还有位老人一直帮忙打电话核对,他叫王得柏,72岁,我不知道是不是对号入座准了,因为还有一位70岁叫刘庭贵的老人,也一直在陪着我们采访,他带南科去老寿星家了。
支书和村长在统计时,我独自到村里去转了一圈。回来时,他们说统计完了,全村超过70岁的有127人,其中90岁以上的7人,80到90岁之间35人,剩下的是70到80岁这个时段的。
我请他们核对平板里拍摄的老人姓名,支书村长惊讶发现,有好多没有统计进去,马上又对图片中的老人进行核实,最后确定为133人。我想,这肯定仍是一个不完全的统计。
南科回来时非常高兴,说他去的时候,拍到了老寿星的儿子帮人家维修屋顶。
我大吃一惊,这个儿子年龄应该也不少了。
我问村长,说真的已经70岁了,叫刘庭金。
我赶紧看了南科拍摄的照片。画面让人震撼,一个精神抖擞的瘦小老汉,满脸的笑。让我震撼的是他脚上那双鞋,那双穿了无数条小绳也扣不严实的解放鞋,长沙垃圾桶里捡的比这要好得多。
让我震撼的还不只是这些,突然想起老寿星“船仓”口也摆了一双鞋,那是一双虽不太干净很少破损的解放鞋,那是70岁的刘庭金百岁老娘的鞋。为了让母亲有一双好鞋穿,他宁可穿着稀烂八烂的鞋子,去帮人家修屋捡漏。
这样的大孝子,多吗?
题图为老寿星母子。其他图片都与文相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