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庆幸,种子下地后,接着下了一场雨,让母亲的担忧一下子减去了许多。

种子没下地之前,母亲就愁这个天气,播种吧,又没下雨,种子会在地里烂掉,不播种吧,又怕后面播为时已晚。

周六早上,接到母亲催回去播种的电话,我草草收拾出了门。

客车还没到,站在清冷的大街,风呼呼地撞击一切,连平日檐下叽叽喳喳欢叫的燕子都不知躲哪儿去了。那些娄烂的东西被风拍打得吱吱作响,怎料到有这样的天气呢?前几天还风和日丽,不少爱美人士已穿起了衬衣和短裙呢。

只一两天功夫,寒潮又把人们打入冷宫,我甚至不知该穿何物出门,穿厚一点吧,觉得不合适宜,穿少一点吧,又觉得很冷,感觉自己衣橱里缺少一件适合这种天气穿的衣服。

在冰冷的风中等了会儿,车便来了,探头一瞧,车上连带售票员只有三人,比街上还要冷清!

天寒气冷,风呼呼地吹了一天一夜,连呼吸都是冷的。出门时,见平时扯着圈儿在户外玩耍的邻居,今天都躲在屋里消遣去了。

大街上偶尔会出现两个缩头缩脑的人影,在清冷的街上晃动。

我摸摸肩,庆幸自己不顾形象地搭了条围巾在肩上,至少风从颈项钻不到衣服里面去。

下了车,眼前那片金黄的油菜花被时间梳理得精光,油菜的清香随风送入肺腑,远远地就能闻到。那是一种久违的、儿时的味道,闻着闻着眼前就浮现出小时候在油菜地中割草、放猪、捉迷藏的样子,那时是那么天真单纯和开心,而再闻到这样清香的味道时,已是岁月斑驳残生半百之年了,心里不由得就五味杂陈,让人忍不往老泪纵横……

环顾四野,群山换起团团新绿,那些绿像在水里浸泡过似的,绿得让人嘴馋,因为它让我想到锅中那团翻炒着的青菜,让油腻的味蕾豁然开朗。

桃红李白不见了,山上呈现几处粉色,那是记忆中模糊又熟悉的花,人老了,还真想不起它的名字来,好像土话叫泡桐树吧,花色呈粉,一串串的开在枝头,开得非常大气,粉粉嫩嫩的浸染着大半个山头。

转过弯,就见到熟悉的小村庄了,林木的新绿铺满山沟,天灰濛濛的低低的压着,村庄的绿也跟着矮了下来,山似田野扶着一般,又像天把山上的绿压出了汁横流到山沟,所有的绿像溪水在奔流。

其实,春天在我们这儿将近尾声,如不出门看看的话,你还以为到了春分春正旺呢!

陶醉在绿意中的我,远远地看见母亲挥动锄头的身影,还隐隐听到锄地的声音,我加快脚步,今天天气还真好,适合干农活,至少不会挥汗如雨。

从山下爬上山,母亲已锄了大半块地了,早上天没亮我就打电话问她要不要播种花生,那时还下着雨,母亲就说天不下雨了才种。周末嘛,不用早起忙上班,我就安心地赖着床。

可能母亲心里着急,雨稍住,她便打电话说地里土是干的,今天要种,我立马起床收拾了赶回家。

爬上山,见地里已密密麻麻钩好了窝子,母亲叫我丢种子,我便提着口袋挨着丢起来。

确实,下了一夜的雨,泥土还是干的,踩上去鞋子一点也不粘泥,风还是呼呼刮着,四周沉寂,只有大群大群的鸟儿在树林中叫得欢。

我把花生种子播下地,不一会儿,便有一群雀鸟飞到了附近的树上,向着地里叽叽喳喳地叫着,有的雀儿还大胆地飞落地中,母亲忙弯腰拾起一撮土向着雀儿砸去,那些鸟儿吓得扑愣愣几下飞到远处的树林中了。

眼前稍沉寂了会儿,我埋头播着种子,不知什么时候,头顶掠过一阵扑楞声,抬头一看,一群不知名的雀鸟落在前方的树上,那些雀儿的尾巴竟有一两尺长,只有三四只在树上和地中蹦来蹦去,却弄出有一大群鸟儿似的声响。

记得前几年的时候(父亲还活在世上),我也在这块地中干过活,就没见着这样长尾巴的大鸟儿,那时山上还有许多庄稼地,地里庄稼养着大群的麻雀和画眉子,它们成群地从这座山飞到那座山,时不时还一群群的飞落在横在高空的电线上,叽叽喳喳地在电线上欢快地讨论着,活像一群吵闹着的孩子。

如今,周围大片的土地荒芜着,地里杂草丛生,都到春耕了,半边山里没有一个人影。虽然这是春天,但闲着的地里杂草还没兑去枯黄的旧衣,被风吹得悉悉作响。

土地像是还在冬天沉睡着,没有苏醒过来!

小时候,我们农村娃都是随父母在地里摸爬滚打长大的,我依稀记得附近每一块地的主人,那时候干活的场面非常热闹,大家干着自家的活,却聊着共同的话题:你家地犁的多深,施的什么肥,他家播的什么种,要注意些什么,收成又如何等等。

受过土地熏陶,从小我就认为,那些土地的主人是非常厉害的,他们凭借勤劳的双手让土地长出不同的庄稼,养育无数的华夏儿女,这让我敬佩,让我觉得那一代人是土地的天,他们把土地当自己儿女一般地呵护着。

一年年的过去,我也步入中年,岁月从不饶 过谁,噩耗不断传入耳中,相继几年间,记忆中那一辈顶天立地的汉子,都像邀约似的离开了,离开了他们一生中热爱的土地,离开了他们用汗水抚育长大的儿女,土地也随之萎缩,他们那一代与土地的情缘即将写成历史。

而今,雀鸟依然那么多,可山里提供给它们的粮食却一年年的减少了,那时像这个时候,群山都被绿油油的麦苗铺盖着,雀鸟是不会缺少吃的,也不存在大片的庄稼被鸟儿偷吃掉。

父亲那一辈的庄稼汉差不多都走了,好多人家庭因为缺少劳力在家,而选择土地弃荒。母亲虽然体弱,但她骨子里却住着父亲的灵魂,对土地还精心地饲弄着,她每年都要去杀鸡的市场收集几大袋鸡毛撒在地中,以恐吓那些饥荒中偷吃庄稼的雀鸟。

如今,放眼四望,庄稼地成了土地中的凤毛麟角,这儿一块、那儿一坨地零星散落在小山沟,这也是一种像征,证明着土地的主人在世与否。

五六十年代的人,视土地为生命,他们除了打理自己分到的责任地外,空余的时间还到处开荒,把那些平坦石头地用戳子撬开 ,然后用锄头小块小块地砸碎,等着日晒雨淋地去风化成土,再然后种上一些易活的庄稼。那些碎石片一年年被老农们的锄头锤打搓揉,不几年便成一块块土地来。

农村人,庄稼地像是自己的老祖宗或是孩子,他们把自己一亩三分地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天中午放学,还没走出校园就见有家长来接学生,他惶恐地对老师说同学要办理停学,老师一问才得知出人命了。

原来在插季秧的时候,五队两村民为秧苗地的边界打了起,一家人把另一家的人用锄头挖死在秧田里。

事情的原由是这两家人两块田紧挨在一块儿,中间就只用泥筑了手臂粗一条界线。这人生性各异,有的人就爱占点小便宜,这边界一家常用泥筑,而另一家却经常往外挖,也许是年年都如此,导致田中间那条边界线偏离边界点许多了(分土地时地挨着地的,各家都在田土边界处埋块石头或栽株树作为边界点),正好两家都在田里干活,边干活就边理论起边界的事来了,两家都不服输,吵着吵着就拉扯起来,也许忍太久,也许气晕了头,操锄头干活这家就抡起锄头对着对方头就一锄下去,把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脑袋给铲脱半边,当场毙命!

这下撞出了大祸,人命关天,当事人马上逃跑,一家人怕报复,立马把学生接走,在外躲了起来。

后来事情怎么解决的,我也没过问太多,反正那个事件在周边轰动一时,公安部门立案调查,后来隐约听说逃跑的人被抓起牢改去了。

想想那个时候,土地是多么珍贵,珍贵到人们寸土必争的境地。再回头看看现在,土地快失去他为人服务的价值,荒地满山,杂草蔓延掩盖了他本来的面目,这可能是古今从没有过的事。

中国社会发展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人们的生活水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纵然我们没有耕种土地,却摆脱了那种无米之炊的日子,人们生活得非常安定,幸福指数高涨。

这食可裹腹雨可避身的社会,我们算是赶上了,日子虽然如春天一样的美好,但是,那些艰苦岁月过来的人,总是对土地抱有无限深情,无论社会发展到怎么文明,人始终是土地养育着的。

正如这个春天,我趁双休来地里帮母亲干活一样,我也热爱这片土地,父母长年累月在地中不辞劳苦,洒下辛勤的汗水换来收获,养育了我长大,这土生土长的土地情,怎么让人去说断就断了呢!

我知道,自然的一切都有春天,土地也应该有他的春天,他不会沉睡太久。也正如春天突然涌起的这股寒流一样,终将会消失。

我盼着春天的温暖会真正到来的那天,到那时,漫山遍野的庄稼或果园会把现在的荒芜掩埋,再面对土地时,我不会再心酸难过,更不会为了荒芜着的土地去惦念躺在地下的亲人,而流下无尽思念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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