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暗】第二十六章:棋局初奕

  第二十六章:棋局初奕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风城难得天晴,路上的积雪被清理出一条供人行走的道路,邻家的小孩就着雪堆,在门口堆了大大小小的雪人。

  姜崇被斩首那日,也是一个晴天。

  几日后,得益于回春的药效,魏烬已经能下床行走了。

  温从戈扶着魏烬在酒馆前的街道散步的时候,遇到了玄星竹。街巷拐角,人烟稀少,三人便站停在了南墙太阳充足的地方。

  玄星竹浅浅勾了勾唇:“这位公子的伤,好的很快嘛。”

  魏烬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笑道:“说来我还挺心疼温兄,这几天都在衣不解带的照顾我,若不是温兄照顾得好,我现下可还下不了地呢。”

  玄星竹:……

  魏烬偏了偏头,笑道:“我记得东街有家糕点很好吃,我去买点回来。路不远,我可以自己去的。”

  温从戈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你小心点,伤刚结痂,别崩开了。”

  魏烬点了点头,看了玄星竹一眼,越过他离开。

  阳光晃在温从戈衣摆,他的脊背靠着墙面,衣摆上的绣痕恍若浅浅花开。

  玄星竹开口说道:“茕眇,姜崇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温从戈挑了挑眉,垂眸看着指尖:“嗯,远溪今日找我还有其他的事吗?”

  玄星竹补充道:“告示板已经发出了公告为栀崖澄清,还有,郑旋死了。”

  温从戈微微挑眉,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嗯。”

  玄星竹抚了抚袖子:“那天公堂之上,我需要向你道歉,因为各种原因,我没能保护到你。”

  “你是以什么身份,向我道歉的?”温从戈敛袖抱臂抬了抬下巴,“一个朋友?还是朝廷的官员?”

  玄星竹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他们两个人的立场不同,身处的位置,也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温从戈了然笑了笑,直脊上前一步,微微凑近他:“或许你确实想保护我,但你不能只保护我。”

  玄星竹负手而立:“你有那么多朋友,想来你也不需要。”

  “我是个人,我也会死。”温从戈轻轻笑了笑,“想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外一件事,其实你说的对。”

  玄星竹愣愣看他:“哪里对?”

  “我确实不需要保护,我也知道,比起全城的百姓,你不会保护我。”温从戈冲他抬了抬下巴,“阿姊说,若是有朝一日,清哥哥对她的喜欢分给了别人,她便不要清哥哥了。”

  玄星竹抿了抿唇:“她要的或许不是答案,是态度。”

  “我要的也是态度。”温从戈微微转头看着巷口,“若真有朝一日,有个人同我说要保护我,无条件选择我,我恐怕还要衡量一下,这话几分真假。”

  温从戈向来是站在风口浪尖的第一人,他不怕风刀霜剑,他不怕错付真心,他只怕自己有弱点。

  玄星竹抬起手,想要抚他发顶,温从戈下意识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远溪,或者——王爷。”

  这称呼一出,玄星竹心口一跳,抬眼看他,他盈盈笑着,笑却不及眼底。

  “这世上聪明人不止你一个,我是个江湖人,不管朝廷事。你要做什么,怎么做,那都是你的事,但,别算计到我头上。”

  温从戈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玄星竹缓缓收回手,没有答好,也没有答不好。

  玄星竹无法预测到未来的事,他不确信,便不会给出答案,他也不是擅长表达的人,对于温从戈的想法,他无法辩解什么,因为那从一定程度来说,是事实。

  就像那天在城外的湖中亭,漫天薄雾将散未散,温从戈扬言要杀掉城民,他说不出话来,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在温从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违背他的原则,这件事本身就于天理不容,于道义不耻,感情让他退步,但原则上并不允许。

  可他的原则并非是别人的,那变成了束缚他自己的枷锁,所以他只说出没有缘由的不许。

  温从戈说出口,最后做不做是一回事,他会不会阻拦,又是另一回事。

  在玄星竹心里,职责远高过儿女情长,他从小到大都放在首位的事高于倾诉感情,所以他只能一再将那些东西压下。

  而温从戈不是,他没有原则,活着就是唯一的原则。在某些时刻,他不愿意做无用功的放长线,他一开始接近玄星竹,也不过是一个木头,逗起来有趣儿。

  雾孤山什么人都有,像玄星竹这样刻板守礼的小古板是绝对不存在的。

  于温从戈而言,他虽不懂欢喜,却也要无条件追从。爱扭曲复杂又霸道,在未生根发芽之时,它可以被轻而易举的抹杀。

  是以在此时此刻,一个斩断后患,一个踌躇不前,他们注定是两路人。

  温从戈冲他笑了笑:“希望下次再见,还能在一起喝酒。”

  他迈步离开,袖角擦过玄星竹的手背,玄星竹怔了怔,想要去抓,却徒然攥紧指尖。

  “主子,人已经找到了。”容巧站在他身后,微微俯身,“温公子他…”

  玄星竹沉默半晌,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他说——

  “也罢,只要不让我杀了他,他做什么都好说。”

  ……

  温从戈在东街糕点铺子门口找到了魏烬,魏烬抱着糕点蹲在一边,低着头在雪地上画了一团又一团的花儿。

  直到阴影遮蔽了他面前的光,他才抬起头,瘪着嘴巴看他,他逆光而立,整个人都渡了一层柔和。

  温从戈好笑开口:“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魏烬幽怨开口:“你怎么才来找我啊。”

  温从戈挑了挑眉,提着衣摆蹲下身子:“我还想问你,怎么不回去找我?”

  “我见你与那位大人有要事商讨,不好回去。”魏烬把怀里的糕点递给他,“喏,我买了一大包特别甜的糕点,还热乎,你尝尝。”

  温从戈接过糕点,站起身说道:“没什么要紧事。”

  魏烬伸出手给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我腿麻了,你扶我一下啊。”

  温从戈无奈伸出手给他,他借力站起来,一下子贴到温从戈手臂上。温从戈想把人推开,顾及他胸口的伤,一下子堪堪止住。

  魏烬跺了跺脚,扒着温从戈肩膀,故作无意地问道:“温兄和他关系很好么?怎么叫得那么亲切啊?”

  魏烬吃醋了,就算温从戈和玄星竹只短暂的待了那么一点点时间,他都觉得酸,现在的他,连光明正大介入的资格都没有。

  温从戈看了魏烬一眼,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温从戈摇了摇头:“也不是很熟。”

  得他承认不熟,魏烬这下子舒坦了,靠在他手臂上不时贴一下,两人就这般并肩,一起慢悠悠往酒馆走。

  阳光漫上两人脊背与肩头,行走间,黑白发丝偶尔掺杂纠缠。

  魏烬蓦然开口:“我承认,那大人确实比我好看了那么一点点。”

  温从戈不明所以:“嗯?”

  魏烬低着头狠踩了一脚雪,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但你看,他铁定没我对你好,你能不能也叫我的字啊?”

  他只有小字,是父母取的,温从戈并不知晓。

  温从戈无奈问道:“那你的字是…?”

  “汇泽,我字汇泽。”

  “茕眇。”温从戈顿了顿,“孤独渺小的意思。”

  魏烬指尖紧了紧,暗骂了声儿老楼主是个王八蛋,面上无虞地开口:“那我唤你阿眇,可好啊?”

  温从戈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都好。”

  名字于他,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叫什么都无所谓了。

  光慢慢落在后面,拉长了两人的影子,恰逢黄昏伊始,西边云彩浅淡,徒留金灿灿的光挤在墙面或房檐,深巷尽头,酒香渐浓。

  ……

  是夜,温从戈立身窗前望着外面,附近住户门口的灯笼散着浅淡的光,衬得深夜浓稠悠远,他眼前的梅花映着白雪,月影倾斜,远空炊烟袅袅飘升,浮云浅藏,偶听麻雀鸣叫隐去苍茫。

  云鹤无声无息,凭挟一身风雪寒凛气站定:“主子,今日风急,当心着凉。”

  温从戈伸手去够窗外那枝梅花儿,指尖用力将其折断,引得其枝丫轻晃。

  温从戈淡笑着摇了摇头:“我知你好意,我又不是那种矜贵的人。”

  他微微转身把玩着那枝寒梅,搅落几片碎瓣坠摆垂落。云鹤垂首,无声叹了口气,他家主子确实不矜贵,但体质确实要比寻常武者弱上几分,毕竟,温从戈小时被毒损伤了根本。

  温从戈的指尖,捏紧了几分梅花,徒留花汁沾手,他淡淡开口:“玄星竹那边,不必跟了。”

  “是,盛夫人那边,目前还未有进展,梁栖在跟。”云鹤顿了顿,“前阵子粮行抬价,现今还未完全恢复价格,此次行动成本颇高。不过好在东西已备足,属下吩咐乌篱带人护送。”

  温从戈边听边走到桌边坐下,拢袖倒了杯茶水,他敛眸沉吟片刻:“当初抬价的记下来,酒馆的合作换他家。这批东西的钱从我私账划,能接济多少是多少。”

  温从戈的身家,说是富可敌国也不假,但从几年前开始,温从戈便如散财一般救济南北两域,云鹤尚还想不出他的用意。

  是以,云鹤试探地询问:“这次,还是不留名?”

  温从戈撩眼看人,嗤笑一声儿:“你主子我像好人吗?谁说不留名?留千尘嫡传弟子的名。”

  他当然不算是好人,哪怕此时此刻所行善事,也是有目的性的。

  微弱烛火映出脚下微弱阴影,云鹤关了窗站在他面前,他抿口水咽下,掌间把玩着茶杯。

  云鹤语嫣迟疑:“这会不会太冒险…?”

  温从戈轻笑一声,执杯起身踱步,于云鹤身侧抬手,掌间轻搭着他的肩膀,曲肘俯身凑近。

  “云鹤,你那么聪明,猜猜看,时至今日,会不会还有人想要那本香方录?”

  云鹤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属下不确定…时间实在太久远,所以有没有人记得,都尚未可知。”

  温从戈轻嗤一声儿:“没有人记得,是因为没有人提起,我便是要提醒一下他们,都忘记了什么。”

  他的计划,没有任何人知道全部过程,但云鹤心里隐隐觉得,温从戈在下一盘棋,而此次任务,便是这盘棋的开端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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