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年味渐渐浓了,人们开始置办年货,晒腊味,买爆竹,贴春联……好不热闹!家家户户门前贴起的春联,让我想起了一些关于春联的往事……
小时候,家里清贫,每年春节将至,父亲会到八一九大街摆上几天春联摊子以补贴家用,年幼的我也常常跟去。
春节前的八一九大街一眼望去,红彤彤的,一个个卖年货的小摊挨着挤着,有卖灯笼的,剪纸的,年画的,爆竹的,当然也不乏卖春联的。别人家的春联摊子可丰富了,各种字体印刷的春联应有尽有,夹杂着还卖些花哨的“福”字和年画,最令我艳羡的是一种镶了“金边”的春联,每个字上都沾着金粉,春联的边缘还印着繁复的花边,金光闪闪,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相比之下,父亲的摊子很是简陋:择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一张旧书桌,一方砚台,一支毛笔,一摞红纸,一个人。再看父亲的春联,父亲的春联是他自己写的,那瘦瘦的字体就像清瘦寡淡的父亲本人,单调的黑色笔划,朴素的红纸,在年幼的我看来,这根本比不上别家的大红大紫。因着这个小心思,一旁的我心里总是很羞怯,就像穿着破衣裳的穷孩子误入了华丽的皇宫,慌乱地四下藏掖自己的羞赧。
没有顾客的时候,父亲会静静地写一些寓意吉利的春联放在一旁晾干,待人挑选。要是有客人前来攀谈,父亲就会热情回应,并根据客人的喜好自己创作独一无二的春联。
渐渐地,我发现父亲小摊的生意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很多客人慕名而来,让父亲现场写含有指定词汇的春联,他们宁愿花几十分钟等,也不愿看一眼旁边的印刷春联。更让我惊叹的是,父亲会根据客人及其家人的姓名,创作写出嵌名春联。一副春联里,藏着主人的名字,寓意吉祥又朗朗上口,客人看了满心欢喜,价都不讲,乐呵呵地掏钱。九十年代,一副印刷的春联卖三五块钱,而父亲创作的手写春联往往能卖到二十几元。
我不解地问父亲,为什么有人愿意花高价花时间要他的春联,而不去别的摊位寻求又好又快又省呢?父亲和蔼地告诉我:“什么是好?用了心的才是好,真正懂得欣赏春联的人,会觉得手写的春联更有价值呢,因为它凝聚了写春联的人的劳动和才华。”我茅塞顿开,看着父亲的春联,我心里突然变得骄傲起来。
卖手写春联的摊位也不止我们这一家, 往往会有三五家分布在街头巷尾。我闲来无事,常常奔走于这几个摊位之间观看,心里默默计数,暗暗为父亲较劲。别家多卖出去一副,我就眉头一皱,心里赌着气急忙小跑着去汇报给父亲。要是父亲的春联比别人多卖出去几副,我心中就暗自窃喜,仿佛打了胜仗一般。可看看父亲,面容却波澜不惊,安静地创作着自己的春联。父亲看我奔波来回患得患失的样子,淡淡一笑说:“我们不要去跟别人比,每个人的字都有自己的特色,不能强求大家都来喜欢你的字,也许人家喜欢的是别的字体和内容呢,我们写好自己的字,卖多卖少都不要紧。”年幼的我,并不懂得父亲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胸怀,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父亲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商贩,因为他的春联没有固定的价格。有的人趾高气昂,试图用贬低的方式压低价格,父亲只是笑笑不予理睬,人家只好悻悻地走开。有的人真心喜欢父亲的字,驻足观望久久不肯离去,父亲也会为他写上一副,只收一点成本价意思意思。父亲的不明智还体现在他过分的厚道,别人家的红纸都是用质量一般的,保证春节期间不掉色就成,而父亲采用的是成本高很多的“万年红”。记得有一位大叔来买春联,远远地就对父亲喊:“可算找着你啦!我就说今年一定要再来买你的春联,别家的我不要,我去年买的你写的春联,乡里乡亲都说好看,而且红纸从年头一直红到年尾都没有掉色!”父亲说,要写好字,要配好纸,字是用来看的,而好纸才能让字保留得更长久。现在想来,父亲哪里是在做生意,更像是在高山流水觅知音啊!
在父亲看来,卖春联并不仅仅是为了赚点小钱,更重要的是输出自己的精神成果,得到自我价值的认可,同时也给别人带来满足和快乐。
父亲是一个出世又入世的人,一辈子怀着出世的情怀,却又秉着入世的态度积极地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无论工作还是爱好,都投入满分的热情,这一点是我从小就打心底里佩服的。就说他练字吧,父亲十几岁开始对书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小时候家贫,没有导师,他就自己省吃俭用买来各家的字帖着魔似的练习;没钱买纸,他去工地上捡来人家丢弃的水泥包装纸袋,刷干净裁剪整齐用来反复练字;没钱买墨,他每次只滴几滴墨冲得很淡用来练字。父亲坚持练字,几十年如一日,即使很晚,睡前也要写上几笔。我长大自己提笔练字以后,才知道父亲遒劲有力的笔划里沉淀了多少墨汁和汗水。不为名不为利,书法成了他一生的执着。
如今,家里已经不用父亲卖春联来补贴家用,父亲很久没有去摆摊卖过春联了,他现在用另一种方式延续着分享的快乐——帮乡亲们办喜事写对联请帖。谁家喜结连理,谁家添丁祝寿,都爱来找父亲帮忙,父亲也非常乐意。而这段关于春联的往事,我视如珍宝地珍藏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