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不再送花，伤口应已结疤，花瓣铺满心里坟场才害怕。

——《富士山下》

一

分手的那时候，我许了一个愿，希望我这一生，都不要再见到他。

然而当我看到他推开KTV的门进来的时候，我知道上帝并没有听到我的愿望。

那时我正在和朋友玩大话骰子，几杯酒已下肚，朦胧间以为自己看错人了，他的头发短了，皮肤黑了，纵然面容与从前不再，我还是能一眼从人群中看出他来。

曾经深入骨髓的人，即使他滴在浩浩荡荡的人海里，我想我也可以一眼就从拥挤的人群中认出他来。

就像《一生一世》里面，男孩总能轻易地分辩出女孩的脚步声一样。这是爱了太久才会有这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我把头发放了下来，希望借着微弱的灯光掩盖我的存在。

今天是大学好友毕毕的婚礼，我是她的伴娘，来之前我还特地地问过她他会不会来，我说过如果他出现的话，这个婚礼我就不参加了。

在得到她拍心口的保证后，我才放下了心，毕竟好久没见的大学同学，能聚一下也是极好的。

现在很明显，她的保证一点用都没有。

现场也看到他进来的那一刻，唱得正酣的音乐停顿了一下，认识我们的同学眼光也抛向了我。而我装作看不到的样子，依然与旁边的人开着玩笑，仿佛我不认识他一般。

他走过去和新人祝贺，我看到毕毕的脸色不太好，皱着眉不知道在说什么，而他却只是笑笑。

虽然我没有再看他，但我的心思一直不在游戏上面，导致我一直都在输，在喝了不知道第几杯的时候，又输了一局，正当我准备喝下去的时候，有一只手接过我的酒杯。我抬头，就看见他站在我的身后，定定地看着我“你的胃不好，不要喝太多酒。”说着就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久不见。”

他说。

同学们看着他都沉默了。热闹的气氛冷却了下来。

我没理他，拿过新的酒杯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下去，然后在大叫，来啊，你们愣着干嘛，我还没赢呢，继续继续。

我以为他会识趣地走开，然后他却只是搬张凳子坐在我旁边，不说话，就静静地坐着。

二、

我忍不住想起大学的时候，那时候我总是跟在他的身后，他去图书馆看书我就静静地拿本书坐在离他一个桌子的地方，他去打球我就拿着矿泉水坐在观众席上看他投篮运球，他去吃饭我就特地排在他旁边的队里，看到他要什么菜，我就让阿姨给我什么菜。

那时候的我，拼命的想离他近一点，也许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种感觉，想听他喜欢的歌，吃他喜欢的食物，走他走过的路，只为了想靠近他那怕一点点。

他喜欢周杰伦，于是有一段时间里我也拼命地塞着耳机听周杰伦，即使我不喜欢。

那时候我喜欢他，是别人一眼看穿的拙劣表演。

我会为了他穿越大半个校园，去听一场我完全不熟悉的课，但是我觉得不要紧，只要可以跟他一起，哪怕枯燥我也可以忍受。

只要有他在。

后来我想起来，我一直不懂是什么支撑我喜欢他，喜欢他喜欢到没有自己。即使后来在一起了，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即使他问，可能我也回答不了。

大概是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他给了我别人给不了的特殊的感觉。

我会永远记得他从操场上带着篮球跑回来，我站在走廊的窗台上远远地看着他眉眼飞扬，面容璀璨的样子。即使他从来没抬头看到过我，但他带着光与影的朦胧在日光下的面容，即使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

我会永远记得他坐在图书馆里，日光从窗户外打在他脸上，他认真读书的脸。

我会永远记得，下雨天他抬走头看着天空的时候那一刹那的忧伤，会记得他撑着伞的样子。

这些我统统都会记得，即使后来我无数次想要忘记，但它们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跳出来提醒我，你看，你曾经记他记得那么清。

我告诉自己，要为了足已匹配他好好努力。

三

微博上有一个互动话题，是说如果让你回到过去，你会想对过去的自己说什么。其中有一条评论我记得特别清：女生在一段感情里，千万不要是主动的那个，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只是我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我早已摔得粉身碎骨。如果真的让我回到过去，那么我不要喜欢他。如果还是喜欢，那么也不要告白，不要靠近，就让他在距离里一直保持着美好的样子。

他答应跟我在一起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天空瞬间放晴，像一个穷孩子，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玩具，于是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保护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他就不见了。

习惯每天醒来发句早安给他，入夜了也会发晚安给他，会提醒他吃饭穿衣，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偏偏可以对另一个人关怀备至。看到好看的风景会拍下来发给他，好看的笑话也会复制发给他，好吃的东西都想通通给他。

如果我拥有整个世界，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全部塞给他。

他大多数只是回个嗯，或者偶尔也会跟我聊几句，我以为是他生性冷淡，不爱说话，不擅表达，所以收到他的任何一条回复我都像得到全世界一样的甜蜜，他给我的糖，即使淡然无味，却是我心里最甜的一块地方。

爱情让人盲目，其实我早该知道他不是生性冷淡，只是我不是他付出热情的那个人而已。而我偏偏选择忽略。生病的时候没有问候，难过的时候没有安慰，连害怕的时候都会觉得会打搅到他会让他厌烦。

爱得小心翼翼，连哭都要调低声音。

也许是觉得得到已实属不易，所以会不知所措。他不问我喜欢他什么是因为他不在乎，而我不问他喜欢我什么是因为我不敢。有时候答案明明在我心里，而我偏偏因为害怕知道答案而对自己一瞒再瞒。

以至于大学将毕业的时候，他只跟我讲了一句分手吧，我们不适合，我们的世界根本不同便足已将我击败得溃不成军。

我一直不知道他说的不适合是指哪方面，也许是他喜欢辛波斯卡的文学，而我却偏爱偶像剧这种不切实际的情节里，也许是他喜欢听充满哲理的课程，而我却对枯燥的课程听到就想睡觉，也许是他喜欢安静地一个人呆在一起，而我却喜欢围在人群里闹腾，也许是他可以轻易地考过英语的六八级，而我考个四级都会感到吃力。

可是他不知道，我也可以为了他让自己看很厚的诗歌，可以为了他哪怕自己不懂也愿意钻研那些物理公式，他喜欢安静，我也可以安静地呆在他身边，只是这些，他统统不需要。

因为我从来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四

相遇总是猝不及防，而离别多是蓄谋已久，总有一些人会慢慢淡出你的生活，你要学会接受而不是怀念。

我们在一起两年。

期间纵然我对他有过无数次的失望，但他也会在我准备心死的时候给我打一支强心针，他虽然扇了我一巴掌，但他同时也会给我糖。

这也许就是这段感情可以苟延残喘两年的原因，即使它早已病入膏肓，但它看起来依然很美好，因为他给过的温暖，足以让我忘掉受过的伤害。

分手后，我在宿舍大哭了一场，毕毕她们都轮着来安慰我，她们说真正的喜欢不是这样的，他根本不喜欢我。事实早已摆在我面前，只是我不甘心去承认而已。我以为只要认真的喜乐，一定可以打动一个人，后来，我没有打动他，却赔上了自己所有的喜欢。

我每天看着手机，生怕我会错过他的消息，少了我的早安跟晚安，他会习惯吗？还是少了我的打扰，他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我一直在等，等到了大学毕业，等到了我收拾行装回到家乡，等到去面临工作的选择的时候，一年，两年，属于他的号码一次都没有在屏幕里亮过。

我开始接受他是真的消失在我的生命里。虽然他出现在我生命的时间很短，但午夜梦回，我总会见到他站在树影摇晃的下面向我朝手，嘴巴闭合又开，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醒来我已泪流满面。

我想我终有一天会忘记你的。人心是慢慢变冷的，树叶是渐渐变黄的，故事是缓缓写到结局的。而爱，是因为失望太多，才变成不爱。

我还喜欢你，但我的确累了。

后来我把电话号码换了，QQ换了，所有的有关他的一切，我统统删掉了。

五、

当他为了挡了不知道多少杯酒的时候，我想走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场婚礼，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因为我，当初的轻易放开，现在也不会念念不忘。

我拿起手机发了微信给易扬，我说我累了，你来接我回家吧。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消息：好，我现在出门。

易扬是我现在的男朋友，程序员，对我很好。我从来没有跟他讲过关于他的故事，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就像我从来不打听他的过去一样，我想我们都有着过去，而这段过去让我们变得更加惺惺相惜。他说我是一只流浪的猫，而他想好好的陪在我身边。

我跟毕毕打了声招呼，然后我就推开门走了，我还特地去洗手间呆了几分钟，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他站在走廊外，他说嗨，可以聊一下吗？

我答应了。

不是因为我还喜欢他，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不会被他伤害到。

我们去了酒店的天台，他说这些年你还好吗？

我们站在一起，隔着一米的距离。其实我也有想过重遇他会是什么样子，例如自己一定是要穿着很好看的衣服，化着很好看的妆，我以为再见他只要他回头，我就会不顾一切地答应跟他走。

但其实并不是，他现在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而已。

我说我还不错，快结婚了，到时候来喝酒啊。

他愣了一下，才开口说了句恭喜，接着说：“你的号码换了，我找不到你，毕毕说如果我来你就不来了，你是在躲我吗？”

我笑了。

曾经我不换号码是等你的电话，我换电话了是因为我终于可以试着放下你了。而你想找我的时候，我已经不爱你了。

我说没必要，只是号码旧了，不想用了。

他问我，那你恨我吗？

恨。

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恨。我在心里说。

我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无论曾经我是多么想对他尽力嘶吼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会轻易地抛下我，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却非要给我希望，这些这些，我都曾经想问他，曾经很想要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在现在看来根本不足一提。

这时微信响了提示音，易扬已经来到楼下了。我说我先走了，我男朋友来接我，我转身就走，他在背后叫了一声，我们还可以见面吗？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吗？其实这几年来，我发现我自己一直放不下你。

我没有回答，连头都没有回，就像当年他走出我的青春一样。我想我还爱着当年的那个白衬衫少年，却不再爱他了。

不知道那首歌唱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相爱，请装作我们从来没有爱过的样子。

六

那天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到底 什么才是爱情。

我一度以为爱情应该是爱一个人至死方休，后来发现其实不是的。他找回我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再遇到像我这么傻傻喜欢他的人，而我也不会再像喜欢他一样喜欢别人。

我也开始懂得是什么是适合。我不懂易扬的程序世界，不懂他的代码，他也会看那些很枯燥的诗句，艰涩的书，我不用勉强自己去融入他的世界，但他会陪我看到一集又一集毫无营养的偶像剧，在我被情节骗哭的时候他会默默递上纸巾告诉我那是假的。我喜欢吵吵闹闹地说话，而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会附和我几句。在他面前，我可以满身缺点，幼稚无知，我不用藏起自己的快乐忧伤。他喜欢的也许就是真实的我。

有人说爱情就像鞋子一样，如果勉强自己穿着他走下去，也许走在不远的地方便会放弃。年少时，我们不懂爱情，所以被路上的玻璃渣弄得伤痕累累，后来几经波折，我们被岁月打滑着越加光滑，也许你等不到王子给你穿上漂亮的水晶鞋，但总会有个平凡的人来到你身边为你套上一双温暖的拖鞋，背着你走接下来的路。

我希望的爱情，是相濡以沫，是相偎相依，不需要轰烈，但求平凡。

我不会忘记我年少爱过的那个少年，他依然是我记忆瓶子里最鲜明的那一个。他依然是我青春记忆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后来，我还是做了那个梦，他依然站在树影朦胧的下面，朝我招着手，对着我说着什么，但这次，我听到了，他在跟我说再见。

嗯，再见了。

我爱过的少年。

原谅我不再送花，伤口已结疤。